若说这是他心中的一块伤,那应该还有一道疤。云泽,这个名字带来的痛似乎盖过了曾有的欢乐时光。少昊将他视为自己的亲弟弟般耐心教导。云泽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知道大哥青阳喜欢自由,主动帮青阳承担起长子的责任。可是,他就在一场烈火中化为一截焦骨,一个高大俊秀的少年就只剩下一截焦骨!青阳因此性情大变,不再自由散漫而是规规矩矩地做轩辕青阳,一做就是一千多年,庆幸的是他不用再做下去了,死了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啊,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青阳,自私地走了。少昊真心对待的弟弟在火种丧生,他不曾拥有过的兄弟情,因为他从不相信王族间有亲情。或许云泽是对他遗憾的补足。本应是欣慰的,谁知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要痛苦千万倍呢?若是如此,宁愿一直生活在遗憾中,不要有什么弥补,这是比遗憾更遗憾的感受!
那么,一样的经历再次重演是否更更悲痛呢?少昊答应过青阳要好好照顾他的弟弟、妹妹,少昊那句“从此以后我就是青阳”让青阳安心地离去。我相信,这句话是真心的,发自肺腑的。可当阿珩请求少昊出兵救援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作为少昊,或是“青阳”,自然是义无反顾的;作为帝王,又怎能让将士们白白地牺牲?这时,他是冷面冷心的俊帝。他再次尝到弟弟被烈火吞噬的滋味,这时,他是少昊,除了难受和悲伤还能有什么呢?后悔,还是自责?这个决定并没有错,他也没有错,正如他所说的,只不过是“做了每个角色该做的事情”罢了。帝王,本就如此,他应该早就知道,只是把每个角色分得太清楚才把自己弄得身心疲惫,又或许是还没有真正地做到冷面冷心。他的心本是冰凉的,亲情的舍弃让他心灰意冷,当他快要绝断情感时,太阳出来了,光芒照亮了黑暗,那是青阳和阿珩,可最终又一个个离开了他——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想要把心再次冷下来,他才发现再也不能够了,这是什么呢?是命运造化?是自作自受!他活着,只是为了承受这一切,或许这样,来世就没有满身的罪孽,就可以再次遇见了吧……
他说他不敢动情,他说他没有爱过,这是无情还是痴情?盟约字字清晰,阿珩那番话句句锥心。如果当初选择了另一种呢?他不敢再想,他许下承诺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的,可除了“不做夫妻,只做盟友”得到了兑现,其余的约定都没有实现。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尽一切去完成,这样是否就可以满心欢喜地期待上次兑现他来世的承若呢?可是,他不敢期待什么,不敢奢求上天的厚赐——对她来说,太遥不可及了!
依稀还记得笑容灿烂的少年是那般倜傥潇洒;星光下面颊微红的少女谈天说地时是那般清丽,两人目光流动只为了不经意间多看对方一眼;茫茫草原上神情专注的孩童学剑是流下的汗珠是那般晶莹剔透;被大哥发现偷懒的孩子躲躲在他身后竟是如此温馨的感觉……
他们都不在了,走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没有那样的时光了。他还记得青阳最后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灿烂,阿珩浓烈的血滴在白色的大点,云泽浴火焚身留下的一截焦骨,昌意在熊熊烈火中倔强的面容……
回忆,只剩下回忆;痛苦,只徒留痛苦。回忆着,承受着,他才如此真切地活着。面对这些,他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去回想,也许他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了,只有孤独了。
而他是谁?王者?孤者?或许是死亡的等待者。他并不怕死,在这个冷冷清清的世上,死亡也许就是解脱,他怕的,只是这样活着。可为什么又要辛苦地挨过每天的纷争,忍受每次的悲绝?选择死亡远比等待来得干脆!他也知道,可是他毫不犹豫地走过每个日子。因为回忆时的才有了真切的苦痛、欢笑,沉重的过往不是云烟,是真情——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拥有着,他只知道那曾经是属于他的。
“死了或许就不会感到孤独了,也没有伤痛,可如果死了,再也没有记忆了,更没有记忆中的你们——我深深缅怀的人!”难道这才是他内心的独白吗?可是他,永远是冷漠不语的,这些话语说了也不会再有人听到了,只是久久回在心间。
死亡是殇,残留是殇,他的冷峻沉默也是殇。而殇是什么?是无法排遣的思念伤痛编织成的黑洞,将人包围,将人吞噬,然后仅剩下无数个被割裂的灵魂在体内撕扯,让人无法承受却要咬牙坚持的存在感。是恶,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才能相信回忆中的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今他们都不在了。
死亡,并不是殇,逝者已去,伤痛亦亡;活着的人,才是“殇”的经历者,不灭不变的记忆和只增不减的孤独绝望。有时忆,深重如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