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梦,请不要破晓,让我背载爱他的罪安静的睡去,不要醒过来。
当晨曦洒在男孩身上时,刺骨的风拂起他一绺褐黑的发丝,眼前全然昏黑,阳光穿透空动的左眼,却不觉痛。
他慌张地伸起手遮住右眼睁大,没有丶什麽都没有丶什麽都看不见。左眼被利刃刺穿的那刻,瞳孔溢满血腥的红丶那股椎心刺骨的痛觉又回来了,但现在左眼什麽都看不见。
看不见。
无。
难以平衡的视觉让他看什麽东西都浮着一层膜影,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实,如幻似梦。
穿着蓝天鹅绒大衣的孩子并不记得过了几日几夜,他的右脚深深陷进滩泥里无法动弹,拼命搜括连日来的记忆。
最后的印象:世界净是艳目的血,嚣张地笼罩淌涌丶汇成一道浊流。
那颜色浓烈得令他几乎窒息。身下上千上万军队的血,延着这条溪将他们送到这里,泥泞的出河口一个虚弱孩童紧抱着团棉褥。
是的,他们。
五岁的杨升昊手里抱着敌国君王的么儿,夺去他父王性命的人的儿子。
那个因为自己一念之慈乞求父亲留下的生命。那个罪恶。
为了追击马车上的王室遗孤,他和父王与护卫的骑兵队失散,在林间歇息父亲执起匕首要解决婴儿时,他向父亲求:爸爸,放了这个小婴儿吧!
父亲微怒蹙起黑色的双眉,说:快丶快给我,开始数落他胆敢偷跟着出征队伍,麻烦精一个,都还没逞罚他呢....
噘起嘴,紧紧搂着那团被褥不愿让,霎那间,马具咯吱摩擦声贴近,快得来不及反应,一把长剑就从父亲胸前的盔甲刺穿,鲜血如火山泉爆开,在银铠甲上渲成一朵红蔷,喷洒的血也瞬间溅湿了男孩惊愕的稚脸。
鹅黄色旗帜的敌军两两趋马拥到杨升昊面前想要攫住他,碍於他怀里的王储不敢轻举妄动。追到悬崖边,为首的将领朝他身后甩了记马鞭,杨升昊踉跄跌了跤,比火辣炙痛更疼的利刃直直扎进他的左眼,孩子惨叫挣扎,急煞马蹄子下的渺小身躯翻进悬崖下的滚滚洪流,不见踪影。
然后便是无止尽的漂流。
这些都是回忆了。
他勉力撑起身子打开那团脏兮兮的被褥,伸手去探婴儿的鼻下,还有一丝呼吸,没有半点犹豫掐住婴儿的咽喉,用力地,眼睁睁看着那张沾有乌黑血渍的小小脸庞由白转成红紫。
你去死吧,该死的,感应手中逐渐流失的气息,杨升昊笑了。
婴儿嚎啕的哭声响亮地穿透耳膜良久,那麽一瞬,有股力量促使他松手丶失望躺回泥泞中。
更令孩子瞠目的是怀里的婴儿也跟着他笑了,清清楚楚,笑了,对刚刚要置自己於死地的凶手绽开笑容,圆晶晶的眼珠在迷蒙晨光中闪闪发亮。
「朴天动,你叫朴天动?你的父王和母后都死了,为什麽你不也死掉呢?你这个可悲的小家伙......」
还记得马车上他的同胞公主是这样叫他的,在混乱中遗落了他的姊姊,有着和这个小家伙相似丶白皙清丽的容貌。可那笑却是远远企之不及。
男婴还是朝着杨升昊笑,小手小脚胡乱挥舞着拨弄他肩上的银徽章,抓住刚刚试图掠夺他最后一丝气息的指头,彷佛这场战争从未发生,无邪天真的笑着。赫然发现他无法失去那双如新焰般明亮而快乐的明眸,那双眼睛直怔怔向着他瞧丶点燃杨升昊的求生渴望,似幽冥中闪现的一条绳索。
突然间懂了,这小家伙将会是他唯一的牵羁,唯一想守护抓紧的东西。那无关懦弱丶无关同情。
「相铉丶」孩子忆起前段日子封蜡的书信里他觉得异常美丽的两个单字,反覆念着下了决定,「以后你就叫相铉。」男婴被孩子手指上粗糙的疤口骚得咯咯发笑,
「朴相铉,你是我的,谁也不准抢走。」
在这片安宁的天地,他们只剩彼此了。
喃喃念诵婴孩的新名字彷佛那是支撑他生存的咒语,紧紧搂抱,即使饥饿与痛觉绝望地蔓延全身即使再没有气力,他还有他,汲取着彼此的温暖。直至蓝色旌旗的人马找着他的下落仍旧没有放开。
他以为自己不会放开他的,永远。
--------------暂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