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姐，我们以后也会这么早就死去吗？”
伸手抚摸舞野的手腕。针样交错的纹身，带着对神的虔诚渗入皮肤。黑色如锁链，束在手腕，脚踝，脖颈间。素水的表情一瞬间就悲哀到无以言对。
“小野，我们都会活下去。一直活到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成为一个老太太。我们不会死，绝对。”
拥抱住舞野，素水在舞野耳边说的誓誓旦旦。伸出手来回抱素水，舞野安心的绽放笑容。
“恩，约好了。我们要一直活下去。直到成为一个老太太。”
用力点头，素水背着舞野默默流泪。
那一年，剪月二十岁，素水十八岁，舞野十七岁。祈愿仪式上，剪月是承愿，素水是传愿，舞野被留在承愿候补者的学习地，什么都没看见。
“素水，你后悔过成为承愿候补吗？”
仪式前一天夜里，素水陪着剪月坐在山上看天。听着剪月的问题，素水沉默。她无法回答。
“没关系的。素水，我曾经怨恨过我自己的命运。不过，为了我爱的人，爱我的人能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我已经释然。”
看着剪月脸上淡定的神情，素水轻轻点头。
“我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一直在想，我们这样的奉献，是否真的有意义。不断的灾难，是否只是神在弹指之间眨了下眼。
剪月，你相信这世界，真的有神吗？”
剪月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看着依旧漆黑的天。等待着地平线上诞生的阳光，宣布离别的审判。
“素水，当年，你不该追着我去成为承愿候补。我是被选中的。我别无选择。你本是有机会，可以平静的生活到老。”
看着地平线的天空逐渐脱离黑暗，剪月站了起来。素水跟在他身边，伸手去握住剪月略微冰冷的指尖。迎着朝阳，她看到了剪月脸上划过的泪。宛如夜空流星。拼尽全力燃烧全部，只为在茫茫无限，留下一道繁华的寂静。用来证明曾经存在于此的生命。
猛然，剪月转过身来拥抱素水。在剪月微微的颤抖中，素水与他一同落泪。
“素水，素水。我想继续活下去。跟你在一起。我想继续活下去！”
拥抱住剪月，素水终于哭出声音。看着剪月放开她，对她说再见。脸上带着往日温柔淡然的笑，背对着她走开。她站在原地，攥紧手指。捕捉到，一丝穿越指间空洞的风。
正午前，祈愿人带着仪事，来到了承愿候补的学习地，挑选下一任的承愿。看着被仪事捧在手中的锡杖，素水背过脸。
“素水，身为下一任的承愿，去完成你成为承愿前最后的义务吧。记住，走上祭坛，你将无法后退。那一刻，这世界上所有生灵的生命全部掌握在你手中。”
当素水看着仪事们向她下跪，把杖平举过肩，呈在她面前，她只得颤颤巍巍的伸手，接过那跟修长，沉重的杖。目送祈愿人带着仪事离开，素水看到她的世界瞬间天崩地裂。
正午降临。跟随着仪事，素水抱着锡杖，跌跌撞撞走近祭坛，远远的，她看到剪月站在祭坛中间。白衣胜雪。艳唇似血.脸上挂着淡然，冰冷的笑。素水抱着杖，躲在仪事身后。
听着剪月轻轻的，缓慢的吟唱赞歌。看着剪月被仪事固定在祭坛中央的立柱上。午后雷雨一般，素水的眼泪砸向地面。
“我们伟大的神啊，我们万能的主啊。在此，我们向您献上我们至诚的尊敬，请平歇您的愤怒。请倾听我们的心愿……”
伴随着祈愿人开始祈祷的愿望，素水手持锡杖，一步一步走上祭坛。步步，沉若万里深渊。步步，浅若低空掠水。步步，轰鸣到惊天动地。步步，安静到一片死寂。等素水站在剪月面前，她清晰的看到，剪月脸上一丝惊讶转瞬即失，露出满足的安详。后退一步，素水拉起连在衣衫上的帽子蒙住自己的头。对着剪月，她举起手中的锡杖。锋利的杖尾。锋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对不起，素水。”
追着剪月的道歉，祈愿人完成了祈祷。素水闭上眼睛，手中的杖穿过剪月的心脏。当剪月的血汹涌在祭坛里的时候，素水笔直的向地面倒了下去。


3楼
“素水姐，素水姐，你怎么了？”
移开遮在眼睛上的手臂，素水看到舞野坐在自己身边，满脸担心的看着自己。对着她轻轻笑，素水从地上坐了起来。
“没事的。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看着舞野重新舒展开笑脸，素水又躺了下去。
“呐，素水姐。你见过妖精吗？我听说，我们是与妖精共同生活着，为什么我看不见它们？”
趴在素水身边，摇晃着腿脚，舞野又发出的疑问。
“我也没见过妖精。不过，我听说，妖精有在它们爱上人类后，人类才能看到它们的存在。”
看着舞野似信非信的表情，素水笑着转过头来,就看见，剪月正坐在自己身边。脸上依旧带着温柔，淡定的笑容看着自己,轻轻对着自己说：“好久不见，素水。你还好吗。”
“剪月——”
猛然从地上站起来，把趴在她身边的舞野吓了一跳。
“素水姐，祈愿人来找你。听说又有两个人同时死亡了。”
远远的，承愿候补的小学妹大声对着素水喊。看了看身边空无一物的空气，素水闭起眼睛，挂起满足的笑。
剪月，我很好。在你走后近两年里，我一直很想念你。
再次睁开眼睛，素水又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剪月。
素水，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短的时光，我们又要再次相见。你可后悔？素水。
迈开脚步，素水坚定的向前走去。
剪月，我从不曾后悔。我一直觉的，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
看着素水的背影，舞野突然就有了永别的错觉。
同一天，舞野也被祈愿人召见。当她站在祈愿人面前，仪事捧着锡杖，走过来跪在她的面前。
“舞野，你将是下一任的承愿。去完成你成为承愿前最后的义务吧。记住，走上祭坛，你将无法后退。那一刻，这世界上所有生灵的生命全部掌握在你手中。”
疑惑的接过锡杖，舞野懵懂的点头。
“呐，蝶妖。当时，我不知道，要成为新的承愿，就必须先经过传愿，亲手去杀死上一任的承愿。假如当时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去接锡杖。你知道，我有多后悔自己亲手杀死了素水姐吗？”
就是在舞野接受杖的第二天正午，仪事来接舞野。服侍她更衣，引领着她走向祭坛。远远的，当她看见素水站在祭坛中间，白衣胜雪，艳唇似血，世界瞬间天崩地裂。她抱住锡杖，转身就逃。却被她身边的仪事抓住，钳制她站在祭坛周边，无法动弹。听着素水轻轻的，缓慢的吟唱赞歌，看着素水被仪事固定在立柱上。在祈愿人开始祈祷的心愿中，她被推进了祭坛。无法后退。她只得一步一步走到素水面前。
“对不起，小野。我无法遵守跟你的约定，一起活下去变成老太太。”
看着舞野泪流满面，素水轻轻道歉。
“听好，小野。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会去怨恨任何人！为了我们爱的人，还有爱我们的人，你必须要杀死我。戴起帽子！小野！举起你手中的锡杖。等祈祷完毕，就刺穿我的心脏！听懂了吗？小野。你听懂了吗！”
看着舞野擦着泪水点头。后退一步，拉起帽子，对着她举起锡杖，素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
“对不起，小野。还有，小野，谢谢……”
追随着祈祷的愿望的完结，舞野发出一阵绵连绝望的呐喊，用锡杖洞穿了素水的心脏。当素水的血液奔流在祭坛之中，舞野伏在素水的尸体上放声哭喊。
“小野，你有什么想达成的心愿吗？”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一副小女孩模样的蝶妖，舞野淡淡的无奈的笑。
“蝶妖，我想让素水姐复活，你能办到吗？”
在素水死后，很长一段时间，舞野都不再开口说话。每天，做完承愿的功课，就跑到树林里一片空地上，望着天空发呆。直到那一天，蝶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趴在她的头顶，笑嘻嘻的对她说：“你好，我叫蝶妖。是一只妖精。”当时，舞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只着自己面前的蝶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句话来。
那一年，舞野十九岁。距离素水死后一年零三个月。
在蝶妖的陪伴下，舞野逐渐又开始笑。当舞野问起蝶妖为什么总是一副小女孩模样时，蝶妖只告诉她，她现在正处于蛹化期。等破蛹后，她就会变成成年的模样。再当舞野追问她什么时候能破蛹的时候，她就只是笑着，把话题岔到舞野的心愿上。她没有告诉舞野，想要破蛹，她就必须完成所爱上的那个人一个心愿。而等她破蛹后，生命就只剩下一天。
每当听到舞野想要素水复活的心愿时，她都会难过的低下头去告诉舞野，这件事情已经超过她的管辖能力之内。让死去的人复活，只有神才能办的到。
就这样，蝶妖只能一直保持着一副小女孩的模样，在舞野身边一呆就呆了三年。三年之中，她听着舞野不断讲曾经，她跟素水在一起的时候。讲她跟素水约好要一直活到变成老太太。看舞野脸上总是忧伤，偶尔带上笑容。看着舞野望向天空，疲惫的闭上眼。蝶妖也变的越来越悲哀。终于，她决定跟着舞野，一同成为承愿。当看着蝶妖穿着代表承愿候补的衣服，蹦跳的出现在舞野面前，舞野惊讶的指着蝶妖又“你”了半天，依旧是没“你”出一句话来。


每当听到舞野想要素水复活的心愿时，她都会难过的低下头去告诉舞野，这件事情已经超过她的管辖能力之内。让死去的人复活，只有神才能办的到。
就这样，蝶妖只能一直保持着一副小女孩的模样，在舞野身边一呆就呆了三年。三年之中，她听着舞野不断讲曾经，她跟素水在一起的时候。讲她跟素水约好要一直活到变成老太太。看舞野脸上总是忧伤，偶尔带上笑容。看着舞野望向天空，疲惫的闭上眼。蝶妖也变的越来越悲哀。终于，她决定跟着舞野，一同成为承愿。当看着蝶妖穿着代表承愿候补的衣服，蹦跳的出现在舞野面前，舞野惊讶的指着蝶妖又“你”了半天，依旧是没“你”出一句话来。
“蝶妖，你后悔过成为承愿吗？”
从那时起，蝶妖变成了舞野的影子。舞野去那里，蝶妖就在那里。一直陪在舞野身边，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舞野回过头去找蝶妖，蝶妖总会给她绽放出灿烂的笑脸。有了蝶妖的陪伴，舞野终于快乐了起来。当看到舞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暖，蝶妖也变的越来越快乐。
有时，舞野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爬上山上看天，蝶妖也跟着她一起不睡觉，看天。感受着蝶妖靠在身边的温暖，舞野就总是问着蝶妖有没有后悔追着她成为了候补承愿。
“蝶妖，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成为活祭品献给神。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你就是我的传愿。你后悔追着我成为承愿吗？”
捏住舞野冰冷的手指，蝶妖用力摇头。
“小野，我一直觉的，能遇上你真好。能跟在你身边身边真好。我是你的蝶妖。为完成你的心愿，降临在你身边的蝶妖。”
夜色中，蝶妖的双眼，闪烁出绚烂迷离的色彩。小野看着蝶妖捏住自己手指的手掌，就掉下泪来。
“蝶妖，假如我死了，你会去哪？”
“小野，我是你的蝶妖。你在哪，我就会在哪。假如你死了，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可是，蝶妖。我想你活下去。就算我死了，我也想你活下去。我不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只要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那你也要活下去，小野。我们一起。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就这样，世界的一角，又传来了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莫明死亡的消息。看着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祈愿人，舞野坦然的微笑。
当她转身走开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道歉。颤抖的，苍老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她转过头来，看着祈愿人苍老的脸上，泪水纵横。跪在她身后的地上，不断向她道歉。折回来，在祈愿人面前站定，她对着祈愿人深深行礼，之后，转身离开。她不再回头。
第二天清晨，她醒过来，看到等在她门外的仪事。身边，她发现蝶妖不在。
东张西望的寻找蝶妖，她任凭仪事引领着沐浴净身，换上洁白胜雪的祭祀衣衫，又缓缓把自己的唇涂染成血红一片，一起向祭坛走去。一路上，她都没看到蝶妖的身影。等站在了祭坛正中央，她忐忑的闭上眼睛，等待着太阳移至头顶，仪式开始后，祈愿人带来的传愿。
不多时，太阳已经是移到祭坛的正上方。远远的，她看到祈愿人带领着传愿走了过来。等她看清楚，跟在仪事当中的传愿不是蝶妖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顺便在围在祭坛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她才发现，蝶妖原来就站在离自己最近的人群之中，满脸悲哀。向她传递一个安慰的笑容，她开始轻轻的，缓缓的吟唱那支献给神的赞歌。唱完歌，她任凭仪事把自己固定在立柱上，她看到，站在祭坛外的蝶妖已经泪流满面。
祈愿人开始祈祷心愿。祈祷声中，她看到自己的传愿，被推上祭坛。持着锡杖，被迫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对着眼前挣扎的，痛苦的脸，她安详微笑。鼓励着自己的传愿，对着自己举起锡杖来。
“舞野，你想完成什么心愿。”
一个细小的声音，伴随着祈愿人祷告的声音，传进舞野的耳朵。心中一惊，她望向蝶妖。方才的问题更加清晰的传入耳朵。反复问着她，有着什么心愿。看着蝶妖密布泪水的脸，她笑着，闭上了眼。


蝶妖……我的蝶妖……
“我想和蝶妖活着在一起。永远。”
当她在心中许下愿望，她看到，蝶妖身后突然出现的蛹瞬间破裂。一双绚烂的翅膀，出现在蝶妖背后。此刻，祈愿人的祷告已经结束，锋利的杖尾势不可挡，向她心脏刺下。蝶妖突然扑到她身上来。
伴随着一片惊叫，杖尾洞穿了两个人的身体。蝶妖的血混着舞野的血一同汹涌在祭坛里，蝶妖全力拥抱着舞野，把嘴唇凑近舞野的耳际。
“小野，你的心愿，我达成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一天，生活在这个夹在时间的夹缝里的人们，第一次见到了神。神出现在那两人面前，满脸带着无奈，对着她们说着什么。之后，神就在人们面前消失。祭坛里，被钉在立柱上的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已经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对不起。我可以让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但这要你们付出相对的代价。
三世之中，我要你们之间的缘。这就是你们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三世之中，你们相爱，却永远无缘相守。这个代价，你们愿付吗？
看着两个人坚定的点头，神笑着，打开了通往轮回的门。
“记住，你们身体上有着彼此留下的印。那将成为你们寻找到彼此的证明。”
手拉着手，舞野跟蝶妖义无返顾的跳进了轮回。
讲到这里，老人舒了口气，停了下来。等了许久，围在老人身边，等着听老人讲述故事的结局的孩子们等不及了。七嘴八舌的开始缠着老人，问故事的结局。看着孩子们焦急的脸，老人笑着，继续烤着火开始缠手中的毛线。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舞野跟蝶妖现在还在那三世的轮回中，支付代价。再也没有人听说过，或者见过转世后的她们。”
看着她们失望的脸，老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该睡觉了，小家伙们。不然以后奶奶再不给你们讲故事了！”
“是——”
拖着长音，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向自己的房间。经过短暂的喧哗，孩子们全部听话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笑着看着他们，老人关上门。重新回到客厅，坐在椅子上，继续缠她的毛线。
一片淡蓝色的烟雾，逐渐在屋子的角落里成型。看着那飘忽的人影，老人笑着叫它：
“蝶妖。”
“舞野，加上这一世，我们已经支付完三世缘的代价了吧。”
看着蝶妖走了过来。舞野停下手中的活。
“啊，是啊。我们已经支付完代价了。真是漫长啊。
蝶妖，下一世，我们一定还要找到彼此。”
看着蝶妖坚定的点头，舞野笑着起身，准备回房睡觉。
“晚安了，我的蝶妖。有个好梦。”
“晚安，舞野。也祝你有个好梦。”
——————END


对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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