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林斯顿研究院的餐厅里吃饭、聊天时,大家总喜欢物以类聚地坐在一块。开始时我也跟物理学家坐在一起,但不久我就想:看看世界其他人在做些什么,一定也很好玩。因此,我轮流和其他小组的人一起用餐,每一二星期转移阵地一次。
当我转到哲学家的小组时,听到他们很严肃地在讨论怀海德(Alfred North Whitehead)所著《过程与实相》(Process and
Reality)一书。他们的用语很奇怪,我不大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不想打断他们的谈话,唠唠叨叨地要他们为我说明,其实有几次当我真的问问题,而
他们也试着解释,我还是摸不着头绪。最后他们干脆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研讨会。
他们的研讨会很像在上课,每周固定一次,讨论《过程与实相》的其中一章,方式是由某些人报告读后心得,之后再进行讨论。在参加这个研讨会之前,我拼命提醒自己,我只不过是去旁听,千万别开口乱说话;因为我对他们的题目一无所知。
研讨会上所发生的事,却是很典型的——难以置信的典型,但千真万确地发生了。首先,我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这也是很难置信的事,但也真的发生
了。接着一位同学就讨论的一个章节发表报告。在这一章内,怀海德不停使用“本质物体”这个名词,用法很专门,也许他曾在书中对这个词下过定义,但我完全搞
不懂那是什么东西。
略为讨论过“本质物体”的意义之后,主持研讨会的指导教授讲了一些话,意图澄清观念,又在黑板上画了些像是闪电的东西。“费曼先生,”他说,“电子是不是‘本质物体’呢?”
于是,我又惹上麻烦了。我解释说,由于我没有读过那本书,因此我压根儿不晓得怀海德所指为何,而且我只是来旁听的。“不过,”我说,“如果你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让我多了解‘本质物体’这个概念,我就可试试回答教授的问题了。请问砖块算不算一种本质物体呢?”
我想弄明白的,是他们会不会将理论上的构想归为本质物体。其实电子只不过是我们使用的一种理论,但对于帮助我们了解宇宙运作十分有用,有用到我们简直认为
电子是真实无讹的。而我当时是想用对比的方法,来说明“理论”这个概念。在砖块的例子中,接下来我要问的是:“砖块的内部又如何呢?”然后我会指出,从来
没有人看过砖的内部!每当你劈开一块砖,你看到的只是砖的另一个表面,“砖块有内部”只不过是个可以协助我们了解事物的简单理论。电子理论也有类似之处。
因此我问:“砖块算不算是一种本质物体?”
答案倾巢而出。有人站起来说:“一块砖就是单独的、特别的砖。这就是怀海德所说的本质物体的意思。”
可是又有人说:“不,本质物体的意思并不是指个别的砖块,而是指所有砖块的共有的普遍特性,换句话说,‘砖性’才是本质物体。”
另一个家伙站起来说:“不对,重点不在砖的本身,‘本质物体’指的是,当你想到砖块时,内心形成的概念。”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起立发言,我发现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么多关于砖的天才的说法。后来,就像所有典型的哲学家一般,场面一片混乱,好笑的是,在先前那么多次的讨论中,他们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究竟像砖块这类简单物体是不是“本质物体”,更不用说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