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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 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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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最新传奇色彩玄幻之作:飞天
她和他要永远在一起,因而双双负剑弃国,修成剑仙,不老不死。然而时光以百年计地流过,那样忘却一切的清修中,他们都慢慢淡漠了一切,忘却自己、最终相互遗忘。
  她终于离开了他,离开了蜀山,她来到万里之外的西域古城,遇到了另一个世界吹来的清新的风。她遇到了一个吸血鬼。她不愿在空茫中忘记自身的存在,而他不愿在永生的黑暗中慢慢腐烂,所以在茫茫时空里相遇的瞬间,他们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彼此……飞天绝舞,几世轮回,只等匆匆今生的相会。却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

  又一阵沙风过去,漫漫的大漠无声无息地延展着,无边无际。
  被沙暴惊散的驼队慢慢聚拢回来,但是骆驼背上大都已经空空荡荡。落满了黄沙的革囊沉甸甸地拍击着驼背,不时有茶砖和缎匹从囊中散落,凌乱丢了一地,随即被风沙掩埋。货物的主人们大都已经同样被埋葬在厚厚的黄沙之下,瞬息万变的大漠如同吸收一滴水珠般悄无声息地吸收了那些商贾旅人的性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无主的骆驼群自发地汇集到了一片枯死的胡杨林下——沙暴之前还看不到这片胡杨林,而一场大风移走了整座沙丘,才将这一片死去的树露了出来。
  沙尘方定,烈日继续透过黄蒙蒙的空气射下来,将大漠上的一切灼烤。
  这支驼队从交河出发,经过丝绸之路上的一座座古城:楼兰、龟兹、于阗、舒勒,在敦煌进行了最后一次修整,雇佣了刀手和引导者,还捎带了几个顺路的旅人,然后沿着天山山脉北上。但自从进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以后,遇上了连日剧烈的沙暴,即使雇佣了最熟悉沙漠的引导者,还是几度迷失了方向。
  陷于荒漠戈壁中,饥渴交迫,这支驼队无法支撑到下一个绿洲就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
  驼铃摇响,背上空无一人的骆驼蹒跚而来,软而厚的脚掌踩踏着滚烫的沙子,凭着直觉重新聚拢到一起来。其中有一头骆驼脚步有些拖拉,落在了同伴后面,缰绳绷得笔直,另一端则被埋入了黄沙底下,随着骆驼迟缓的脚步,“哗啦”一声轻响、一具裹满黄沙的躯体被拖了出来,滚落在日光直射的沙子上,许久不动。
  那头骆驼闻到了一丝丝湿润的气息,便回过头来凑上去,鼻翼翕合。
  有汩汩的血,从那个人的手腕处渗出来——缰绳的另一端捆着双手和腰部,一连打了几个死结,牛皮的绳子已经勒入了肌肤。骆驼闻到血的气息,忍不住凑过来伸出舌头舔着,从鼻中喷出的气息吹散了那人满身的沙土。
  “阿嚏!”应该是有一粒沙土钻进了鼻腔,那个死去般的人忽然动了起来。
  一动,满头银色的铃铛就跟着发出流水般细碎的声音,回响在这空阔无人的大漠上。
  骆驼吓了一跳,往后踏出几步,缰绳再度绷紧了,将那人拖出几尺,血从破裂的腕部滴落,渗入黄沙。那双手腕纤细美丽如同琉璃,带着重重叠叠的钏子,样式各异,举动之间叮当作响,宛如流水。
  舞姬从沙子里挣扎出来,努力踉跄站起,用小刀去割断那根将她和骆驼捆绑在一起的缰绳——沙暴来临的时候,也只来得及将自己和骆驼绑在一起,避免被沙暴吹走埋没。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果然救了她的命。
  沙风猎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随着她的站起,沙子顺着纠结的长发唰唰滑落,漏入她褴褛的衣饰中,被日光灼烤得炽热的沙砾仿佛小刀子般凌迟着她娇嫩的肌肤。牵着骆驼来到胡杨林里,当发现方圆百里内没有丝毫人烟和水气时,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膝盖一软,跪倒在枯死的胡杨林中。
  这几年来奔走于西疆,出入戈壁大漠,她在半途上看到过很多旅人的尸骸——其中多半就是因为焦渴而死去。活活渴死的人们保持着死前痛苦的表情,睁着的眼睛看着上苍,嘴唇干裂,皮肤干燥而薄脆,宛如风化的羊皮纸。不多久,那些尸体的血液和肌肉就会被各种动物争夺殆尽,只余下蜥蜴和爬虫在空洞的尸骸间隙中舔着残渣。
  她自己……也将会成为那些堆积在丝绸古道上的尸体之一?



1楼2006-07-27 19:06回复
      ——如果那样倒地死去,还有谁会认得出这个酒泉郡闻名遐迩的舞姬?
      羌笛陇头吟,胡舞龟兹曲,假面饰金银,盛装摇珠玉。
      那个曾一舞惊动边塞二十城,被誉为“天舞妙音”的她,是酒泉郡方圆数百里最出色的舞姬。起舞时,身体轻盈宛如御风,浑不受力。如果一名力士捧起金盘,她就能在三尺金盘上临风起舞,全身关节灵活如蛇,动作飘曳如梦。
      每到边塞的节日,她便会盛装艳服地出来,全身缀满珠玉和铃铛,在高台上婆娑起舞。而戴着金银装饰的假面背后,舞姬湛黑的双瞳如同幽深的古泉,泛着隐隐的深蓝色波光,连天上的星辰都会被吸引而坠落其中,不知道勾起了多少双渴慕贪婪的眼睛。
      那舞姿和乐曲,有几分像龟兹古曲,又有几分类似东土遗风,庄严而妖娆,灵动而凝滞,仿佛水和火被揉到了一处一起绽放开来,妙不可言。她的动作惊人的轻灵迅捷,据一个自称是中原来的剑客的人说,她的足尖在一眨眼之间,居然能十次点踏金盘各个方位,而她的手指和腰身更是曼妙无双,流雪回风,宛若惊鸿。
      舞到极处,金盘上已经看不到人,只有流动不息的风和叮咚如泉水的银铃交击声
      西疆本来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云集的各方人士都是见惯了市面的,眼界自然也不低。可无论是东边咸阳来的茶叶绸缎商人,还是波斯来的珠宝商人,甚至拜占庭帝国过来的传教士,在看过她的舞姿之后都异口同声地称赞:那样的舞蹈非人间所有。
      王公贵族说:即使中原皇帝的后宫中、草原可汗的金帐里,都无法找到这样绝世的舞姿
      僧侣说:那是飞天之舞。是天女捧花佛前,闻佛陀妙音诵经而飞舞盘旋,散落飞花。
      传教士说:那是落入凡间的天使,张开雪白的双翅起舞于耶和华面前,使主喜悦,期盼能重回天堂。
      然而此刻种种舌灿莲花的传说都毫无意义。烈日当头,风华绝世的舞姬仰起干枯的脸打了个寒战。褴褛的衣衫无法遮盖她已经开裂的肌肤,她抱紧了自己开始曝皮的双臂,躲到枯死的胡杨林的树影下,把身子缩成一团。
      不会……不会就这样死在沙漠里吧?
      干裂的嘴唇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丰艳,微微哆嗦着,湛黑色的眸子里泛出了亮光。然而雪白的贝齿猛然在枯萎玫瑰花样的下唇上留下一个惨白的印记,最终硬生生忍住了即将滑落的泪水。她如何……如何能成为半途上的枯骨?
      多少年来,那个声音一直在梦里唤着她的名字,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始终在某处渴盼地望着她——她若不找到那个人,怎可以死在沙漠里!
      憔悴的女子拉过骆驼的笼头,温柔地抚摩着这只陪伴她的唯一的牲畜,忽然间眉头一皱,咬着牙,一刀刺入了骆驼的颈下。不等骆驼惊嘶逃开,舞姬死死抱住了骆驼的颈子,一口咬住伤处,用力地吞咽着涌出的鲜血,生怕浪费一滴。骆驼负痛而狂奔,将她拖出好远,终于腿一软,跪倒在胡杨林间,张大鼻翼喘着气,眼里滚落一串泪水。
      骆驼有着类似人的大眼睛和浓密的睫毛,温驯而良善,此刻却因为痛苦惊惶而湿润。动物水气弥漫的眼睛里,忽然升起了一张女子美艳憔悴的脸——舞姬的双唇因为鲜血而染得艳丽无比,喝了几口血,她的精神也为之一振,然而松开手,看到骆驼流泪的眼睛,舞姬陡然间也落下了眼泪。
      泪水坠入砂土,迅疾湮灭无踪。
      “很痛吧?对不起……”她喃喃对着骆驼说话,一边怜惜地抬起手,试图堵住那个喷血的伤口——然而血还是继续涌出来,染红她的双手和衣襟,热而湿。
      有经验的沙漠客在迫不得已取驼血解渴的时候,会注意下刀不伤到骆驼的血脉,而她那样经验不足的人,根本无法选准位置。这一刀,显然已经重伤了骆驼。
      手忙脚乱地堵着伤口,疲惫交加的舞姬满手是血,忽然间就抱着奄奄一息的骆驼失声哭了起来,感觉那样无边无际的荒凉和无助终将让自己埋葬,喃喃:“高昌……高昌古城,到底在哪里呀?”
      沙风呼啸过耳,宛如有无数死在沙漠中的幽灵嘶喊着。隐约间,仿佛有一丝什么声音夹杂在那些粗砺的风声里传来,丝丝缕缕地流淌,宛如清泉。她在不知不觉间便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踉跄而去,带着满襟的鲜血。
    


    2楼2006-07-27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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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喃喃的自语到了最后分外凌厉,迦香陡然转过了脸,眼神里有什么雪亮的光一闪而过。唇上残留的鲜血已经凝固,发出暗紫色的黯淡光泽。
        “我要找到他!我梦到过那个古堡,出生以来一直梦到。”舞姬拉紧了褴褛的衣襟,脖子上密密匝匝的项圈发出细碎的响声,然而女子的眼睛却带着某种莫名的执迷,“这几年来我一个一个边城地找,找那个梦里的古堡……酒泉、楼兰、龟兹、于阗、舒勒……但是,都没有看到梦里的那个地方。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认识我的姐妹都说我发了疯,为了一个梦,在那里上天入地地找。”
        灵修一直在安静地听着,眉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此刻才淡淡开口, “那不是疯了——所有事,一定都有前缘。”
        “是的,是的。”听得那样的话,迦香连连点头,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由衷的赞同,“我想,一定是前世注定——我也想过不理会那个梦,可却一夜一夜地失眠。我想,如果不把它找出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后来我从一卷破碎的羊皮纸,看到了一张古城的地图——那上面画出的一切,居然和我梦里看到的地方一模一样!”顿了顿,迦香的语气慢慢激动起来,漆黑的眼里弥漫起了执迷和狂喜,宛如朝圣者看到了前方的圣殿,“我才知道那是高昌城……一百一十年前已经毁于战火的高昌古城。我要去的,是那里!”
        “是那里。”茫然地,灵修重复了她最后三个字,语声空洞得有如回音,“是那里。”
        “你知道在哪里,对不对?”舞姬喜悦地叫了起来,想去抓住他的衣袂,却发现青衣客在一瞬间颤抖了一下,迅疾无比地滑出了一丈——甚至连盘膝而坐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就这样一眨眼平地移出一丈远。
        “啊?——”看到这样不似人间所有的飘忽举动,迦香脱口惊呼——即使她以灵动迅捷而闻名于大漠舞者中间,却也远远达不到这样动静结合、宛然天成的地步!
        这个人、这个忽然间出现在沙漠胡杨林里的青衣人,难道是……神仙?
        “渴了么?”仿佛印证她的猜测,灵修移坐到了远处,忽然间抽出了他青色的箫,只是在指间微微一旋,便立时化成了一柄清光夺目的利剑!青衣客回转手腕,唰的一声,将青色的长剑刺入面前厚厚的沙土——那一剑拔出时,清澈的泉水居然随之涌出,如同晶莹透明的喷泉,洒落在万年干涸的沙漠上!
        青色的剑,长不过三尺——而这三尺之剑,居然能刺穿万尺深地底流淌的泉脉?
      那绝对不是凡人所能具有的力量……这个人,是仙人么?她在荒漠中遇到了神仙?
        水一波波地涌出来,平地里忽然间就凝聚了一个浅浅的池塘,碧水一圈圈荡漾开来,映着远处的篝火,倒映着天上无数的星辰。枯死的胡杨树的根部,就在水底纵横交错,织出美丽的花纹。
      那样奇异的景色,让迦香一时间宛如置身梦境。
        “我从蜀山来。”青色的剑握在手指间,青衣剑客剑眉一轩,淡淡介绍,“我叫灵修。”
        “灵修……灵修。”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迦香心里忽然一动,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然而看着那个站在枯树下的飘逸男子,心里想起多年前听过的关于中原的种种传说,陡然间,似乎有什么在她耳边低语提醒,她忽地明白过来了,又惊又喜地看着面前的人,脱口道:“蜀山……你、你是剑仙?!”


      


      5楼2006-07-27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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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漠的苍穹下,那一池碧水微微荡漾,仿佛一天的星斗碎了,不停地分了又合。
          离合的光与影下,迦香将自己的发辫解开,让如夜一般黑的长发垂下来,浸入荒漠中那一池碧水中。于是那一天的星斗又碎了,围着她婀娜的身子微微荡漾。她小心地将已经破碎不堪的衣物一层层剥落下来,避开那几处已经焦黑开裂的肌肤,温凉如玉的泉水从地底不停涌上来,拥住舞姬美玉般的身体,沙土簌簌地从发间和肌肤上滑落,沉入水里。
        宛如明珠去尘、白璧重光,光洁的肌肤一寸一寸地被碧水洗出,恢复了平日的白皙。
          然而,解开了所有发辫,当手指触碰到颈中那一大圈密密匝匝的珠子项链时,她却迟疑了一下,放开了手。
          然后,就戴着项链沉入了水中,掬起了水。
          迦香的手指正探入碧水,然而一接触到神光离合的水面,眼前就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幻影,无可抑制。那些影像是无穷无尽地涌入她的脑海中的,根本不由她不去想。
          她忽然间在倒影中看到了蜀山——那原本在川中一带的蜀山,她应该没有去过,可那个幻影一浮现在水面上,她就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蜀山。
          一垂下眼睛,透过洒满星光的碧水,看到的居然是白云萦绕的千重奇峰——那是和塞外的戈壁大漠完全不同的地方,湿润的、青翠的,带着烟水的气息,隐隐还有重山之间的离宫别院,飘出如缕不绝的仙音。
          白云千幻,有霓裳羽衣的仙人乘着飞剑,来往于云雾之间。
          她诧然地顿住了手,纤细的手指在水面上微微僵直,忽然间捂住了脸:一模一样!居然和她做梦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就像那个古堡荒漠的梦一样,这些云雾叠嶂的幻景也是如附骨之蛆一样跟着她,十几年来挥之不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如同噩梦一样缠绕住了她?
          “迦香,不用怕——到了高昌古城,一切都会有个了断。”忽然间,耳边有个声音低声安慰,一只手按上了她赤裸的脊背,“不用怕,一切终归都会有个了断。”
          “啊!”迦香大吃一惊,放下捂住脸的手指,水面上就看到了灵修的倒影:无声无息地,青衣剑客就来到了水中央,低下头看着她,轻轻抬手将她拢在怀里。
          “你不是说到一边不看的么?”又惊又慌,迦香交叉着双臂抱住赤裸的肩头,在他怀抱中踉跄后退,睁大了眼睛看着青衣的剑仙,“你、你……剑仙难道也……”
          自幼被卖到教坊学习舞蹈乐曲,调教成容色绝世的舞姬,她并不是个没有见过市面的深闺女子——舞技名动边塞后,一有宴席开出,王公贵族、将军世子纷纷邀约,而作为一个教坊里的舞姬,她是不能拒绝的。歌舞陪酒,她是必须去的,若是遇到了身份显贵的主人,要承欢侍夜,她也是不得不去的。
          边疆多少歌舞妓,岁岁年年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即使舞技出众如她,又如何能例外。
          后来费了多少周折,好容易攒足了钱为自己赎了身,开始为那个多年来每夜困扰自己的噩梦,去寻找那一座陌生的古堡——一个孤身女子一路颠沛流离,苦楚更是一言难尽。比如这一次危急困顿,假如被一般过客旅人所救,若对方垂涎自己的美貌,她强烈反抗那便只有一死。
          然而此刻,看着面前的青衣剑客,她依然感到了震惊和恐惧,无措地垂下眼帘,僵着身子,知道终究无力反抗,缓缓将双手从肩头放了下去。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水藻一样爬满了她的身体,黑色映衬下,洁白如玉的肌肤更加透出妖异的魅惑力。
          “迦香。”感觉到了怀中女子身体的颤栗,灵修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痛苦地阖上了眼睛——眼前闪现的,又是白日里第一眼看到她的情形:骆驼在挣扎悲鸣,美丽的女子从血泊中仰起脸来,双唇殷红,有着说不出的妖娆。
          一百年一轮回后,怎么变成了这样?……怎么变成了这样!
          是什么浸染了她,种下了恶毒的诅咒,让生命的年轮发生了这样的扭曲!
          “迦香……”灵修再度低声唤了一次,那样的声音却让闭着眼睛惊惶失措的舞姬震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莫名的心悸。
        


        6楼2006-07-27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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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她在那一刻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青衣男子。
            青色的衣袂如同浮萍般散开在水面上,那个叫灵修的剑仙眼睛里倒映着一池散碎的星光,璀璨无比——然而隐隐的,她忽然发现那不是星光而居然是泪水。
            迦香吃惊地后退,然而灵修舒手解开她颈中那一串密密匝匝的颈链,手指按上了柔腻的肌肤,轻轻地抚摩,忽然间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迦香……迦香,你真的忘了么?蜀山的那些日子,你都全忘记了么?你怕我?我是灵修啊。”
            那个瞬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舞姬心头陡然一震,泪水夺眶而出。
            “你是灵修……你是灵修?”迦香喃喃重复,感觉按着她颈中的那只手浸透出冰凉的水意,直透入她心神,驱散开了浓重的迷雾。她忽然间又是一阵恍惚,抬眼看他,“你是灵修……我认识你。我是迦香……”
            “是的,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手按着舞姬柔腻白皙的颈部,灵修感觉手心里有什么力量在拼死抵抗着,不让他的冰心剑诀透入这个女子的躯体,“我来让你把前世唤醒吧,迦香。”
            他凝聚了全部修为,催加了手心的力道。
            迦香的眼里忽然间发出了妖异的光,他刚要将剑诀发挥到最大,手底下那个凡人的血肉之躯却已然抵受不住。一口血从女子嘴角沁了出来,吐散在碧水中。
            “迦香!”灵修大惊收手,抱住委顿的女子。
            “不,我是舞姬迦香……酒泉郡的、舞姬、迦香。”宛如一朵盛开在洁白雪地上的莲花,舞姬喃喃自语着,昏倒荡漾的碧水中,“我要去找罗莱士……高昌……古堡……飞天舞。”
            声音涣散,女子洁白的身躯如同一朵阖起的夜舒荷般沉入水中,长长的秀发飘散开来,妖异而美丽。灵修低下眼睛,看着水面下沉浮着的舞姬,眼神复杂。
            ——还是没办法解开那个血咒么?那个咒语、那个和着血流入身体里的毒咒,已经和迦香的肉身同在,根本无法解除?
            罗莱士……罗莱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一缕曙光照射在金色的沙子上时,迦香醒了过来。
            身上披着紫色的衣衫,柔软簇新,衣衫上点缀着细碎的紫色晶石,璀璨夺目,在晨曦中宛如天边朝霞般绚丽,竟似非人间所有。她有些诧异地拢紧了衣服,发现居然好像是比着自己身量裁出来的一般,无处不合身。
            哪里……哪里来的衣服?昨天她穿的那件……
            想到这里,因为刚醒来而有些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她记起了昨夜的一切,陡然间下意识地拉紧了衣服,四顾——黄沙还是这样无边无际地蔓延,极远处,被称为“红山”的克孜尔塔格山焕发出火焰般跳跃的光,山下依稀有古老的城堡。
            然而,她却是躺在一片干枯的胡杨林中,沙子宛如柔软的床垫。
            地下泉呢?那个剑仙……那个叫做灵修的剑仙又在哪里?
            迦香拉紧了紫衫,从沙漠上站起,只是一个举动之间,便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一夜之间居然就恢复了元气。她在枯死的胡杨林里四顾,张皇失措,却发现一切都恢复到了昨天白日里的样子:沙漠依旧干涸,胡杨林依旧死寂,甚至骆驼依旧悲鸣……
            只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在落日下吹箫的青衣男子——剑仙灵修。
            “是梦……一定是梦……”脑海里又开始了翻天覆地的痛楚,完全不顾身上还穿着那件紫色的霞帔,迦香似乎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捂着脖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眼前忽然晃过黯淡的一幕:厚实密闭的空间,苍白流血的双手,湛蓝色的眼睛,绝望的呼唤和挣扎,叫着她的名字……宛如十几年来的每一夜。
            “罗莱士。”她扶住胡杨树,脱口说了一句,大口地喘着气,“罗莱士……高昌……”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舞姬踉跄地转过身,向着天际火红色的克孜尔塔格山走去。
            一只骆驼踏着软沙跟在她身边,驯良地用鼻子闻了闻她的手。
            “啊……”舞姬抬起头,恍然认出了是昨日那只被她刺了一刀的骆驼,不禁愕然——那只骆驼似乎已经忘记了昨日的痛苦和惊惶,一路只是乖乖地跟着这个紫衣女子,仿佛被谁叮嘱过一样。
          


          7楼2006-07-27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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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香走出几步,看着前方茫茫的黄沙,终于还是爬上了骆驼背。
              骆驼踏着厚实的黄沙,无须控缰就向着克孜尔塔格山下的古堡走去,然而坐上驼背的女子却忽然间睁大了眼睛,视线触到了一件东西。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颈链!背囊里,还放着她平日里戴着的颈链!
              舞姬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颈,这才发觉原先一直戴着的密密匝匝的颈链已经被人取下,白皙的肌肤裸露在沙风里。她急急重新戴上那串颈链,抚摸着自己的颈子,忽然间全身微微发抖。
              是灵修……是那个叫做灵修的剑仙做的么?
              是昨夜那个青衣剑仙,在日出前悄然离去之时,给她打点好的一切?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他昨夜那些话,都是真的?
              “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灵修,而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
              那个声音恍然回响,然而刚一凝神去思考这个问题,胸口陡然便是一痛,让她不自禁地弯下腰去,按住那个紫色印痕剧烈地喘息,再也无法继续思考。
              “只是做梦……只是做梦而已。高昌古城……罗莱士。”
              冥冥中,那个梦里的声音又在对她说话,苍白的手继续拍击着那个黑暗密闭的空间,手指间流满了鲜血,绝望挣扎的眼睛孤独、荒凉和恐惧。
              罗莱士!她忽然忍不住叫出了声,三个字出口,胸口的疼痛忽然间就消失了。
              驼铃叮当,摇响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她不敢再去想有关于昨夜的一切,闭上了眼睛,一任骆驼前行,将手伸入囊中,想去取出水袋。蓦然,她的手臂触电般震了一下,僵硬了——舞姬的手指在背囊中缓缓握紧,感觉着手中物件的熟稔手感,全身激烈地颤抖起来。那是,那是——
              她甚至没有从囊中拿出那件东西,直觉却已经告诉她那是什么。
              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根本不用看,就能感知到。
              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迦香深深呼吸着,支持着不倒下,她的手蓦然从囊中抽出,铮然拔出了那件东西——一把雪亮晶莹的紫色长剑,在她手里流转出清光万千。
              “紫电。”迎着旭日拔出了那把剑,舞姬脱口喃喃。然而胸口处的剧痛很快让她无力握住那把剑,迦香颓然松手,让那把剑重新滑入了驼背上的剑鞘。
              原来不是梦……昨夜的一切并不是梦。
              “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灵修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胸口无以名状的痛。
              她是剑仙?怎么可能……她一生下来,就没有踏上过关内的土地,罔论蜀山。
              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人是如此的熟悉莫名,似乎在某处看到过……似乎前世就已经认识。——舞姬迦香的前世,是蜀山的剑仙迦香?……
              她捂住胸口和脖子,剧烈地喘息着,想要努力去思考昨夜灵修留下的那些话的深意,然而每次一想到那些,身体内的疼痛便会铺天盖地而来,让她的意识慢慢变成空白。她不能思考,仿佛有什么禁锢了她的记忆,不能让她思考。
              “不用怕——到了高昌古城,一切都会有个了断。”隐隐中,记得灵修曾那样说。
              驼背上的舞姬抬起头来,看着朝阳下金色的古城,沙风吹起她的长发,猎猎。
              无论如何,即使孤身一人,她也要去高昌古城,将一切做个了断。
              胡杨林中,最高一枝枯枝的末端,一袭青衣如云般翻涌。负手看着孤零零的一骑远去,灵修低垂着眼睛,脸色复杂。许久的沉默,等到紫衣女子都走得快要看不见了,他才抬手一招,青色的箫忽然跃出,化成了一柄雪亮的长剑。
              “青霜。”踏上那柄剑,剑仙唤了一声。青色的剑宛如一道电光,向着克孜尔塔格山下的高昌古城掠去。
              黄昏的时候,迦香在古城塌了一半的门洞前下了驼背,怔怔地仰起头,注视着黄土夯就的城墙半日,仿佛极力回忆着什么,最后终于弯腰进入了高昌古城。
              群鸦惊起,一阵沙风卷过,破败荒凉的气息拂面而来。
              一百年前,丝绸之路上这座以“地势高敞,人广昌盛”著称的城市被十二万大军围攻达半年之久,最后海都、都哇率军攻占高昌城,高昌王火赤哈尔的斤战死。高昌城在这场战火中被毁坏大半,城中幸存的百姓跟着王族迁往永昌,留下了一座空城。
            


            8楼2006-07-27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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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迦香拢住胸口破碎的紫衫,诧然看着这个偷袭者,惊魂方定,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猫儿?居然是猫儿……这座空城里,居然还有这样可爱的野生猫儿?看到黑猫流着血的断爪,迦香油然而生怜惜之意,弯下腰去拍了拍手,“痛不痛?过来,我帮你把爪子包起来好不好?——你怎么可以乱抓人呢?”
                纯黑色的猫咪伸出赤红的舌头,舔着断爪,舌头更加染得猩红可怖
                然而,在听到女子低唤时,黑猫充满了敌意的湛蓝色瞳孔陡然收缩了一下,闪电般扭头盯了正在发怔的迦香一眼,忽然裂开嘴角,轻轻“喵”了一声,忽然窜进了紫衣女子僵硬张开的双手,谨慎地嗅了嗅,仿佛确认着什么,冰冷湿润的猫鼻子从迦香的指尖一直凑到了她的颈部,忽然停住。冷漠的蓝色瞳孔抬起,端详着女子的脸,猫眼变成了一线。
                “嚓!”没有任何预兆地,黑猫忽然向着迦香的颈子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迦香的惊呼尚未发出,头顶上悬挂着的紫色闪电再度下击,准确地刺入黑猫的头部,黑猫发出了一声惨叫,旋即从她的怀中逃离。
                奇怪的是,分明被利剑刺穿了颅脑、断了前肢的黑猫居然灵活如常,一个打滚便到了树丛边,回头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旋即钻入枝叶间。
                紫电挽了个剑花,继续停在半空中,晶莹的剑身上缓缓流下黑色的血。
                一切都快如闪电。迦香怔怔地抬起头,看着面前悬停在空气中的佩剑,流着黑血的剑身雪亮,反映出一个紫衣女子的脸——空灵安静得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眉心点着一点朱砂,低垂着眼睛,容色悲悯中透着说不出的倦意。
                那是——蜀山的剑仙迦香?
                舞姬迦香诧然抬手,然而在触到她手指的瞬间,半空悬着的紫电忽然坠落入她手心,剑身上那个女子的幻影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睁大眼睛的诧异神情。舞姬美艳的脸,带着惊恐,映照在那一把神兵器上。
                在握住那把剑的时候,长剑忽然透过她手指的缝隙,直坠向地面。
                迦香一声低呼,想也不想地并指点出——仿佛无形的引线牵动那柄紫电,长剑半空一个轻灵的转折,跃了起来,稳稳停在她手指尖端一寸之上,发着微光,流转出霞光瑞气万千。那是她的剑……千百年来,与她同在,合为一体。
                夕阳从克孜尔塔格山后完全隐没,光线慢慢黯淡。
                然而,在这座荒漠的空城中,舞姬迦香宛如梦幻般地站在那里,张着双手,手指尖端悬浮着那把紫色的长剑。紫电在暮色中发着空蒙的光华,她一动也不敢动,手心托着那把长剑,怔怔地抬头,看着剑光里缥缈的彼岸——
                空蒙的光华中闪烁着一片盈盈的绿意——然而不同于高昌古城里这种荒漠之绿的恣意倔强,那样的绿意却是饱含灵气的湿润的,仿佛蘸饱了靛青,一笔泼墨画出峻岭险峰万千。水墨长卷缓缓展开,画中云气萦绕,千峰竞翠,碧落云雾间依稀可见仙风道骨的化外人士独自往来,朝游北海,暮栖苍梧。
                云中,一羽白鹤忽然飞过——随之云散、云开;山转、水转。忽见一奇峰高耸入云,峭壁上,三个字隐隐可见:梦华峰。
                峰顶,明月高悬,箫声依稀在耳,悠远清幽。古松上一位青衣人持箫而吹,眼神却有如清冷的泉水般。天风吹动他的鬓发,也吹起花树上女子的衣袂,如同朝霞灿烂。
                孤峰的云雾之中,有紫衣的女仙和着箫声,翩然起舞,轻得如同被风托起,动作迅捷得宛如电光,脚下踏着盛放的云锦杜鹃花,辗转回旋,如惊鸿飞燕。紫衣女仙舞到极处,已然物我两忘,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色,转身之间望了一眼古松上的青衣人,而对方只是自顾自地吹着洞箫,遥望着蜀山千重叠翠,竟没有对那样惊世的舞姿看上一眼。
                “灵修。”剑光里映照出那个青衣人的脸,舞姬梦幻般地蓦然脱口。
                宛如醍醐灌顶。
                站在这个空无的高昌古城里,遥望着似乎是千百年前的蜀山梦华峰,似乎有闪电在心中划过,舞姬迦香陡然间喃喃脱口,对着剑光中的幻象伸出手去。
                紫电陡然收敛了光华,沉沉坠落她手心。
                一切幻象都消失了。
                “都到了高昌城了,轮回结束,那个咒语也该开始解除了吧?”在她头痛欲裂地抱着紫电时,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无比的语声,“你还不记得么?”
                诧然地,迦香抬起头,看到了踏着飞剑停云般栖在晚霞中的青衣人——应该是方才所有都收入了眼中,而那人却直到此刻才开口。他垂下清冷的目光看着紫衣带剑的女子,千百年来,他那样水墨画般清俊的眉目,居然丝毫未变。
                “灵修!”身体里的血似在沸腾,硬生生将什么东西融掉。看着半空中的青衣剑仙,舞姬终于忍不住脱口低唤,对着半空中的人伸出手去,带着惴惴不安的表情,“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梦华峰……我们不是一直在梦华峰修炼的么?我、我为什么到了西域?”
                蓦然间,她眼前闪过几个破碎的片断:飞天壁画、古堡,以及……
                然而,神智清明不过闪电般的一刹,随即血冲上了舞姬的脑,让她再也不能思考下去。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痛得她捂着脖子弯下腰去,用力喘息。
                “咒语还没到完全解开的时候。”青色的衣衫覆上了她的背,灵修降落到地面,扶住了她,然而神色却是淡漠的,“迦香,先不用着急想起来——因为就在这个地方,你的力量被人封印了。所以,我们得回到这里,解除封印你的咒术。”


              10楼2006-07-27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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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的这一本不知为什么没有给我带来感动,虽然还是买了不过是因为习惯


                IP属地:上海11楼2006-07-27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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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原来也有这种习惯的啊~~~
                  暮暮也是~~~
                  以前只要看到是藤大的书
                  暮暮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
                  现在已经比较理智了...
                  汗...
                  暮暮的身家财产啊~~


                  12楼2006-07-28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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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青一紫两柄剑,映着黯淡的夕照焕发出空蒙的光彩。上面蝌蚪形的文字连珠而贯,迦香怔怔看了半天,也无法认出来。直到灵修回来,俯身指给她看,修长的手指比划着写出 “青霜”和“紫电”。
                      “青紫双剑,是梦华峰绝顶上汲取日月精华千年炼成的宝物——蜀山千重,无数的剑仙里面,也没有比这两把剑更厉害的。”采回的满捧沙枣滚落在迦香衣襟上,灵修的话语同时淡淡地散落,“你——或者说你的前世,就是蜀山梦华峰上的剑仙迦香。”
                      舞姬愣了愣,依稀间相信了这样的过往,然而刚要努力继续想下去、脑海中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扔了手中的枣子捧住了头,不停地扯动着颈中的项链,似喘不过气来。
                      “不要想,不要去想!”灵修的手探过来,按住了她的肩,他的手心里忽然冒出一粒青色的灵珠,闪着柔和的光,贴上她的眉心。刹那间,迦香感觉脑海中一片清明安定,心中的不安和黑暗都悄然隐退。
                      “你还被血咒禁锢着,千万不要妄动念力去强行回忆前世。”灵修将灵珠按在她的眉心,看着紫衣的女子,一直淡漠的声音忽然带了一丝愤恨,“一百年来你流离在俗世里,吃了不少苦吧?等杀了罗莱士,你身上的血咒就破除了。”
                      “罗莱士?”虽然有明珠按在眉心,但是那个名字依然有奇异的魔力,迦香只觉心中陡然有什么簌然抬头,甜蜜、恐惧、震惊和错乱——刹那间宛如洪流冲入她混沌的脑海。她不自觉地脱口:“罗莱士!我、我记得……”
                      “不要去想!”看到了女子的眼神,灵修立刻喝止,同时念动咒语,压制下迦香眼中隐秘的黑暗,等到她慢慢平静,青衣剑仙才放下了手,幽然道:“我来告诉你,一切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从蜀山来到这个地方?为何你会沦落红尘?罗莱士又是谁?我都告诉你——你不要去想,只当作听一个故事罢。反正,等破解血咒后,你自然都会记起来。”
                      “嗯。”依稀间,迦香已经将灵修看作了值得信赖的同伴,抬头看着他,等待。
                      然而青衣剑仙看着她,清冷的眼神慢慢变得空茫而遥远,看着最后一丝光线从克孜尔塔格山背后消失,他缓缓吐出了一句话:“迦香,其实我很失望……我们在一起修炼了两千年,但一个血咒居然就让你彻底忘了我。难道是我们两千年的修为不够?不能和罗莱士的黑魔法相比么?”
                      “两千年?”舞姬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相貌的男子。
                      青色的灵珠在灵修手心流转出光华,在渐渐浓重的暮色里宛如明灯,灵修注视着手心的灵珠,唇角慢慢浮现一个淡漠的笑容,“两千年。——没有两千年,我们怎么能修炼出这颗灵珠呢,迦香?我们在人间的时候就是一对侠侣,一起拜了天极峰上的光华真人为师,修仙练剑,羽化飞升上了梦华峰,成了蜀山上的神仙眷侣。”
                      “是……是么?”舞姬甚至没有顾得上吃枣子填充饥肠辘辘的肚子,茫然反问,看着面前这个清俊宛如神仙中人的男子,讷讷,“但是……没有觉得我和你……和你……很熟?”
                      那是完全淡然陌生的感觉,无论记忆中闪现的片断还是眼前这个人的眼神,都是漠然的,根本没有眷侣间应有的热切和亲昵。
                      “神仙眷侣和俗世里的小儿女当然不一样,”看到迦香那样疑问的眼神,灵修依然只是波澜不惊地淡然笑笑,“飞升以后,我们从此非妇亦非夫,各自修得真面目而已。万丈软红中那些恩怨痴缠,几千年修炼后当然都已经看得空了。心如止水,太上忘情。”
                      “嗯……这样啊。”迦香似懂非懂,只是喃喃,终于咽下了第一粒枣子。
                      “后来剑道大成,你和我空闲了下来,那时候我们遇到了修炼中的第一个‘障’。心神无主,无所事事,空茫和虚无让我们各自变得孤僻。”灵修将那粒青色灵珠托在手心,眼睛却凝视着极远的地方,“有一次,你我联袂赴了碧霞元君的寿筵,席上有西天来的天女起舞献寿,你一见那舞姿就深为沉迷,回来后就发愿要创出天上人间最美的舞蹈。”
                      舞姬诧然,忽然忍不住失笑,“是么?……我、我居然发下这样的宏愿?”
                    


                    13楼2006-07-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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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做事,向来说到做到。”灵修却没有笑,认真回答,“千年来从未有例外。那时候你独自在梦华峰上闭门苦思十年,未有突破——想起飞天之舞的起源,就准备下到凡界,游历各处名山佛窟,观摩所有壁画,以求编出惊天一舞。”
                        仿佛在听一个极其遥远的故事,迦香睁大了眼睛,美艳的脸上浮出戏谑的表情,“所以,我就下凡投胎到了酒泉郡的教坊,做了一名舞姬?——不对啊,如果我要看壁画才能编出飞天舞,应该做一个游方僧人更方便点吧?”
                      “莫乱说笑。”看到舞姬那样带着风尘气息的笑容,灵修的眼睛陡然凝聚,沉如铁,冷冷道,“迦香毕竟是剑仙,怎可轻易脱离仙籍乱入凡界?——她不过以剑仙身份游剑天下,访遍各方而已……”
                        “你没陪她……不,没陪我去么?”舞姬诧异地脱口,随即看见灵修淡漠的眼神,恍然,“啊,我忘了,神仙眷侣么,是不像俗世那些小儿女的。”
                      “其实,我们那时候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说过话了。”灵修漠然道。
                        “一百年?”迦香总是被那些数字吓一跳,时光如果被百倍地放大,在她这个红尘中人看来根本不信那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你和她……不,我和你吵架了么?”
                        “我们早就没有可以吵的架了。”青衣剑仙淡然回答,“两千年,什么都看得空了。”
                        “神仙原来是不吵架的……怪不得我对你感觉那么陌生。好像我不见了,你也不见得有如何焦急担心啊。”舞姬有些感慨地抬起头,看着身边的灵修。
                        浓暮如墨泼下,笼罩了两个人。灵修持着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两人的侧脸,然而光芒却是清冷的,没有一丝暖意,如同灵修的声音,“没有什么好焦急的——那只是修行中遇到的磨练,是迦香你命里注定的劫数。时间到了,一切自然会回到最初的模样。”
                        最初的诧异慢慢淡去,饥饿让舞姬迦香开始加速吃掉那些枣子,然而听到剑仙那样淡然的话语,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小声地嘟囔:“真是沉得住气啊……几十年来我可是一直被那些贵人老爷们欺负,那时候也不见你来帮我——真不相信我居然和你是……一对?”
                        “那只是你修炼中遇到的‘劫’,对你是有好处的。虽名‘双修’,却是谁也无法帮谁,各自修得各自的因果罢了。”这样的小声抱怨依然被灵修听见,灵修的声音波澜不惊,“蜀山,甚至天界所有仙人,哪一个不是这样?——既然你要修炼自己的舞技,我自然不会干扰,就让你带着紫电去了凡界……谁料十年后紫电径自返回梦华峰,你却一去不回。”
                        “我再怎么求访,也只查到你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克孜尔塔格山的千佛窟里,然后下山到了高昌城,你就失去了下落。”手指轻轻握紧灵珠,灵修的眼神慢慢尖锐起来,“后来我不得已,返回天极峰求了师尊光华真人,请他开了天镜,才知道你居然沦落入了下界,成了一名酒泉郡的舞姬!”
                        “啊……为什么会这样?”舞姬听得入神,忘了那是自己的事情,脱口饶有兴趣地问。
                        “师尊推算出,你大概是在高昌城里遇到了邪魔,结果在斗法中不敌,中了血咒被封印,最后落入俗世轮回。”灵修嘴角微微一扯,有一个凌厉但是淡漠的笑意,“就是那个叫做罗莱士的人……从西方拜占庭帝国远道而来的邪魔。”
                        “罗莱士……”那个名字一被提到,迦香就觉得身体里的血有如燃烧般炽热,她的头又痛了起来,却被一种不甘指使着,蓦然脱口大叫:“罗莱士怎么会是邪魔!”
                        “迦香!”舞姬的神色一波动,青色的灵珠瞬间按住了她的眉心,镇住她,灵修双眉一轩,贴近她的脸,漠然重复,“罗莱士当然是邪魔!是西方来的邪魔——”
                        青衣剑仙伸过手去,轻轻摘下了舞姬颈中密密匝匝的项链,“你看,这是什么?”
                        密密匝匝的项链一圈圈地除下,白皙颈部纤细如瓷器——然而那样美丽的颈项上,却赫然有着两个深深的黑洞,直刺入血脉。
                        项链一被摘下,迦香陡然全身僵硬,喘不过气来般捂着脖子弯下了腰。
                      


                      14楼2006-07-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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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蝙蝠!是蝙蝠!不知从哪里来的蝙蝠,漫天漫地蠕动着,遮住了一切光。
                          忽然间,暗夜里的某处传来一声呼哨,那些蝙蝠仿佛收到了命令,吱吱叫着如同黑色的狂风一般对着提剑而立的青衣剑客卷来。
                          “迦香!”灵修心知不妙,来不及想,剑尖在地上拖出一个圆,将迦香圈了进去,同时将手中灵珠塞给了她,“拿着这个,站在那儿别动!——紫电会帮你挡住邪魔。站在那里,千万别乱跑!别——”
                          话音未落,吱吱乱叫的蝙蝠已经淹没了他的声音和身形。
                          青色的剑光如同闪电般在黑夜里掠出,绞死靠近的蝙蝠,然而更多蝙蝠嗅到了血腥味,反而更加疯狂地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细小的牙齿尖利闪亮。吱吱的声音中,依稀有哨子的声音响起。灵修被缠在原地,绞死无数蝙蝠之后,终于辨别清楚了哨声的方向,忽然间并指一点,青霜得了命令,脱手如同游龙般掠出,刺向大殿顶处的某处黑暗。
                          “叮——”一声交击,震得蝙蝠簌簌落到地面。青霜一击成功,半空一旋,飞回灵修手中。
                          “好强的魔法。”哨声中断了,忽然间梁上却有人咳嗽着称赞,“你是魔剑士还是法师?”话音又中断了,那个人继续猛烈咳嗽,似乎那一击让他受了严重的伤——然而灵修的眼神也是一肃,能在青霜剑一击之下尚自有能力开口,这个邪魔的修为也不算太浅了……
                          罗莱士?
                          “噢,不不不,你错了,我叫高登。”黑暗中传来轻微的簌簌声,一个人从梁上跃下地面,不停咳嗽,然而咳出的血都是黑色的,那个受了重伤的人却在微笑,“在我们那儿,这个名字就是‘黄金’的意思……听上去和你们的旺财富贵之类的取名很像吧?其实不过是因为我的头发如同金子般发亮而已。”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分了五次说完的——因为灵修并没有听他废话的耐心,青霜剑闪电般五次从他身侧交剪而过。对方拔剑,连续五次格开了青霜剑的攻击,到了最后一次显然已经力竭,青霜剑只被格挡得偏移了少许,依旧从他肩胛斜劈而落,切开他整个身体,血如同从一个破裂的囊中哗然泻出,无穷无尽地流淌。
                          敌手倒在满地黑血中,蝙蝠纷纷散开。但青衣剑仙的心里,却也是霍然一惊:读心术!这个西域邪魔,居然直接猜到了自己心里刹那的怀疑念头!
                          “漂亮的剑法!……咳咳,你是魔剑士么?”被切开的身体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那人脸上却还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血仿佛怎么也流不尽地哗哗从体腔内奔涌而出,灵修有些厌恶地看了看满地黑血,左脚往虚空里一踏,登时凌空走上去一尺。
                          再也不管这个已经躺下的敌手,灵修转过头,忽然间脸色变了——
                          迦香!迦香已经不在原地!
                          酒泉郡的舞姬迦香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诡异和混乱的局面,佛殿里到处一片漆黑,一边的灵修也看不见了,她不敢乱动,握着那粒青色的灵珠僵在原地。
                          黑暗里,只听到那些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不断向她飞来,发出疯狂的吱吱叫声——幸亏紫电不用操控就自动飞出,在半空中迎上了那些蝙蝠,如同利剪般绞动,破碎的蝙蝠尸体如同黑雨般纷纷洒落。
                          “呀,呀——”动物温热的血和毛茸茸的断肢落到身上脸上,舞姬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跳着脚,想甩落衣襟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小东西。然而一个不稳,手中的灵珠就落到了地上。
                          一滚,两滚,在她弯腰追上它之前,灵珠滚出了灵修用剑划出的那个圆。
                          迦香着急地追着那个青色的珠子,一连跨了三步,指尖才堪堪接触到灵珠。
                          ——然而,那时候她的一只脚,已经不知不觉地迈出了灵修布下的结界。
                          “喵呜……”捡起珠子的瞬间,迦香忽然间居然恍惚听到了一声猫叫,她吓了一跳,立刻联想起了日间在坎儿井旁被紫电砍伤头和爪子的黑猫。
                          “呜呜呜……”然而,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到的却是一个坐在黑暗处的小小孩子,黑色的长发,雪白的肤色,玫瑰一样红的小嘴——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小孩正躲在佛像背后恐惧地看着殿上混乱的一幕,不停地抹眼泪,打着哆嗦似乎想要逃开,却被那些蝙蝠吓坏了,无法挪动一步。
                        


                        17楼2006-07-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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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画上的飞天吸引了紫衣女子,而旁观者却被紫衣女子而吸引。
                            他放下了酒杯,抓起笔,在对面的石壁上抹上了一笔金黄——那是淡淡的金色夕照,笼罩住画面上那个紫衣的舞者,仿佛那个起舞的女子身上发出柔和的光芒来。
                            他正在出神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那只黑猫无声无息地溜下了神龛。
                            “唰!”紫色的长剑仿佛有灵性,迅速指住了那个闯入者。紫衣女子旋转中的舞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缩在一边的黑色的小猫,眼神淡漠。也许因为多年无人居住,这座空城里来往着很多奇怪的生物,有些带着妖气。然而虽然身为剑仙,她却毫不在意,心无旁骛地只管自己的飞天之舞。仿佛多年修心养性的生活,已经将她心中最初那点作为剑仙的道义准则都消磨了。
                            “咪呜……”仿佛被剑气所逼,黑色的小猫不敢走近,畏缩地蜷伏在了角落里。
                            “抱歉,打扰了。”紫衣女子刚要转身,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带着奇异的卷舌音。这个空无一人的城市里,居然有人对她说话!
                            紫电剑唰然回指。然而,不知道为何那把灵剑居然无法进逼,停在了空中。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猫。”修长的身子弯了下去,抱起地上的猫咪,剪裁得体的黑色外袍中露出暗红色的衬衣,完全是不同于中原的打扮。来人的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五官轮廓分外清晰,纯金色的卷发和湛蓝色的双眸显示出不同于中原汉人的血统。
                            初起的薄暮中,紫衣女子淡漠地看了来人一眼,虽然明知这样的空城里蓦然出现这样的陌生人,着实可疑,然而她依然没有兴趣多说一句话。
                            既然舞蹈被打断,她便收起了剑,漠然地看了来人一眼,转身准备离去。
                            “小姐,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舞蹈始终无法现出壁画上的神韵么?”然而,在转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背后的金发男子忽然开口了——那样的话语,让她忍不住微微一怔:这个人,竟然在旁观看了自己的舞蹈多时?而以她的修为,居然没发觉他的存在!
                          “因为你没有投入感情——不会笑,也不会哭,甚至没有表情。”异族男子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语声里有一丝讥刺,“那样的舞蹈,即使动作再优美再准确,和提线木偶的表演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样肆无忌惮的冷嘲让紫衣女子霍然回头,眼眸起了变化,不知道是恍然还是恼怒。
                            “你是谁?”终于,她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一百年的沉默让她的话音起了不准确的扭曲,听上去居然和对方卷着舌头的发音一样奇怪。
                            “罗莱士。”抱着黑猫,金发的男子微微笑着躬身一礼,“美丽的小姐,愿为你效劳。”
                            “你懂舞蹈么?”依然惊讶于对方方才的见地,紫衣女子追问。
                            “略微懂一些,在我祖国的宫廷里曾经学过。”那个叫做罗莱士的人保持着恭谦的身姿,微笑着,“美丽的小姐,能否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
                            “迦香。”那样奇怪的问话方式没有让紫衣女子感到惊讶,她只是低下头,脸上带着一贯的淡漠,回答,“我从蜀山梦华峰来。”
                            “家乡?”显然是误会了,罗莱士略微诧异地扬起了眉,抱着猫咪,“小姐的家乡是蜀山么?从这里再往东、更接近太阳升起处的地方吧……”
                            “家乡?”剑仙迦香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然而脑海中却想着另外一个词——千年来 ,她得道成仙,却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名字有这样有趣的谐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不,不是家乡,是迦——香。”
                            她伸出手指,在剥落的墙上划出那两个繁复的字——然而,看着自己的名字,她陡然间又是一阵恍惚,她是迦香?那两个字,就是她在这个天地间的代称?如果有一日她消失于这个天与地之间,只有这两个刻入墙上的字证明她存在过么?
                            然而,这两千年无喜无怒、几乎忘了自身的岁月里,她真的是“活着”的么?
                            “我的家乡,在拜占庭以西远得看不到尽头的地方。”看着纤细的手在黄土墙上划过,仿佛有些感慨地,罗莱士轻轻叹了口气,怀中的黑猫发出咪呜的应和。
                            “那为什么到这里来?”紫衣女子问,却是漠然而没有任何好奇的语声。
                          


                          21楼2006-07-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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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一点不甘,让她从蜀山来到了西域,寻求生命中最后一点能抓住的东西——起初,她以为是飞天之舞,然而后来才发现,能够让她切实地感觉到“存在”的,却是古堡里偶遇的这个叫做罗莱士的神秘西方男子。
                              他叫她罗莎蒙德,称她为天使,从荆棘中撷取红色的花朵插入她的发际。无数个黄昏和黑夜里,荒漠的风掠过,在那天籁的伴奏下,他们双双从长廊上旋舞而过,然后在攀爬着野玫瑰的门前折返。
                              他的眼睛注视着她,他的舞步引导着她,他的手指冷得如同冰块。他的呼吸都是冰冷的——然而心脏还在胸腔中静静地跳跃。
                              她无数次猜测过,这个金发蓝眸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然而终究未曾开口。正如他从未追问过她的身份,她也选择了沉默——她想,他应该和她一样经历过漫长的岁月,眼里才会沉积下如今的沉静和深邃,然而他的容貌却停留在三十许的时候。
                              她本来是不会去猜测这些的,正如千年来她对于一切事物的淡漠态度,她本已失去了“好奇心”多年。然而,这一次她却忍不住不去猜测。她知道那是她的“障”又加深了——因为她开始执着,才会出现如此心神恍惚的状况。
                              然而,她宁可如今这样的心神恍惚、惴惴不安……起码在这样的焦灼和忧虑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存在”。
                              如若不执,何存何在?如若过执,或明或灭。
                              也许,他是同道中人?来自西域的神或者仙,所以不同于这边的任何神仙——那个念头她也有过,隐约带着几分侥幸和自欺,一度她都几乎成功地让自己相信那就是事实。但是那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彻底打破——
                              那一日,她被那只黑猫咬着衣角,牵引着,来到高处的神龛上。
                              深陷的神龛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住里面的人。一头纯金色的头发宛如火焰。她看见罗莱士坐在摇椅中,手里抓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尖利的指套上滴下如注的鲜血,落在金杯里。等她看清楚那只不停抽搐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硕鼠时,从未有过的震惊表情掠过她千年平静的脸。那一瞬间,她想大约有惊呼逸出她的唇角——他坐在摇椅中,抬头看见了她。
                              然后,他平静地举起注满的金杯,喝下了杯中的鲜血。
                              苍白的脸上,殷红的唇如同血般鲜艳。黑色的波斯猫窜入主人臂弯中,得意而慵懒地眯起了眼睛,咕噜了一声,冷冷注视着这个近日来和主人形影不离的女子。
                              “罗莎蒙德,我的天使——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了……”湛蓝色的眼睛里陡然闪过微弱的笑意,戴着红宝石戒指的苍白的手抚过黑猫的脊背,他开阖着因为饮血而妖艳非常的唇,吐出冰冷的气息,“我是被诅咒的一族,只能躲在没有日光的黑暗里,与这些老鼠和蝙蝠为伴,靠饮血来延续这不能腐烂的身体——永远不会衰老和疾病,永远介于生和死之间。”
                              “难道你、你是……”震惊依旧笼罩着她,蜀山的剑仙说不出她猜测的语句。
                              然而,他却接着说出了她不忍说出的残酷答案,带着微弱的笑意,“我是一个吸血鬼……用你们的话说,或许是一个邪魔。为了得到救赎,我在向东跋涉的途中和族人立下誓约,戒绝了人血,却不得不依靠这些肮脏的血来延续生存——亲爱的罗莎蒙德啊……你从天上下来,却遇上了这样的我。”
                            “邪魔……邪魔?”看到地上抽搐的鼠尸,她陡然感到无以名状的厌恶和寒冷,往后退了一步。紫电剑感受到了她的反常,悄无声息地跃入她手中,发出淡淡的光。
                              听过的……她恍然记起,那个关于西方吸血邪魔的传说,她在蜀山的时候就依稀听过。那时候心里就无端地紧了一下,总觉得异样——不料,今日真的有相遇的一天。
                              “不必紧张,也不必惊慌——非常感谢你这一段日子来带给我的美好,让我宛如回到了活着的时候……但我知道好梦不能做一辈子。时间已经用完了,我的天使将回到天上去了。”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罗莱士湛蓝色的眼里陡然闪过奇异的微笑,他轻轻摇头,将金杯放下,站起,“等我们跳完最后一支舞,你就要回到你的‘家乡’去了,对不对?”
                            


                            23楼2006-07-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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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冰冷的怀抱里,却有绝望如火般燃烧。那样冰冷的火竟似可以燃尽所有壁立的屏障,一瞬间迦香忽然无法说出一句话来,眼前一片空白。
                                “罗莱士,我……”因为激动和茫然而颤栗着,迦香喃喃想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来安抚面前这个人难以控制的绝望情绪。然而话没能说完,金发垂落到女子的脸上,冰冷的吻忽然落到了她玫瑰色温暖的唇上。
                                那样带着狂乱和绝望的告别之吻。
                                于千万年中遇到千万人中的你,那本是上天的恩赐。然而作为吸血鬼的我太贪婪,还想再要更多本不该再要求的东西,所以……在你回到天上之前,我必须将你永远、永远地留在黑暗里……
                                请原谅我的自私。
                                紧紧抱住怀中女子颤抖的身躯,冰冷的吻悄然滑落到黑发围绕的白皙颈部,在难以控制的颤栗和恐惧中,嘴唇轻轻开启,牙齿猛然没入了血脉!
                                “嚓”,那样的剧痛是钻入心肺的,一瞬间让迦香全身的血都冷凝。
                                “罗莱士!”她恍然明白过来对方要做什么,脱口惊呼,另一种剧痛从内心里蔓延开来,割裂她的心肺——他要杀她!他要把她变成一个邪魔,他要她不能再回到蜀山去!在她下定决心留在西域的时候,他也下定决心将她变成一个吸血鬼。
                                “罗莱士!”女子的手不顾一切地推搡着抱住她的人,因为震惊和痛苦而脱口大呼。
                                在主人的惊呼声中,紫电宛如惊鸿掠起,闪电般刺穿了黑夜。
                                然而罗莱士抱着她,双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几乎是以光一样的速度游移在雪上,紫电几次下击,都擦着他的衣服掠过,落空。他湛蓝色的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光,邪恶和黑暗弥漫,几十年的斋戒后,他第一次打破了誓约。
                                血如同涌泉般流入咽喉,炽热得如同在胸肺中燃烧。罗莱士将脸深埋在女子漆黑的发间,脸上隐约有从未出现过的狰狞的表情,眸子隐隐透出深紫色——眼前墨一般的长发散下来,随着女子激烈的反抗不断如同波浪般涌动,黑得如同他几百年来一直面对着的夜。
                                他再也不能放走那个落入凡世的天使……
                                如果此刻错过,惊鸿飞去,万世千生可能都无缘再逢。
                                反正他不过是一个吸血鬼。反正他不需要恪守什么准则和保有什么仁慈。
                                猝及不防地被咬住了咽喉,即使是蜀山的女剑仙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推着他的手渐渐无力,血涌出得越来越慢,心跳的速度也渐渐由激烈而趋微弱,据几百年来嗜血的经验,他知道是大量的失血让她的身体到达了极限——一个新的吸血鬼即将诞生。
                                那个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到了他一直避开不敢看的眼睛。
                                “罗莱士……”漆黑色的眼睛更加看不见底了,幽黑如古泉,然而里面不甘和不愿的神色依然激烈,隐约含有泪水。玫瑰色的嘴唇枯萎了,微微翕合着,叫他的名字。他忽然惊住。罗莎蒙德……他的玫瑰,枯萎了?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的手推在他的胸口上,却轻微得毫无力气。
                                然而如遇雷击般,他僵硬在那里,看着她的眼睛,松开了抱紧她的双手和噬咬着她颈部的牙齿——苍白纤细的手指推在他胸口,那轻轻一推,居然将他推开三尺。
                                就在那个恍惚的刹那,紫电回应着主人最后的呼唤,宛如惊雷刺穿邪魔的胸膛。
                                同一个时间,长长的叹息随着喷涌的血流出他的胸膛。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回去吧,罗莎蒙德……”捂着胸口贯穿的伤口,然而血还是无穷无尽地涌出,从他戴着赤金宝石指套的手中流下,吸血的邪魔眼睛里浓重的阴郁雾般消散,宛如雨后天空般湛蓝,看着同样捂着颈部踉跄后退的女子,他带有歉意地喃喃,“我不能控制自己……请原谅我一时的……鬼迷心窍。”
                                迦香在解脱后几乎瘫倒在地,大量的失血让她眼前一片恍惚。她一手捂着颈部伤口,一手扶着墙壁后退,用微弱的声音召唤紫电。
                                然而那把灵剑仿佛渐渐凝滞,在几度呼唤下才有了反应,缓缓向着主人的方向移动过去。
                                她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再驾驭这把紫电——方才邪魔对她的伤害让她的血不再纯粹,力量也随之消失。如果不赶紧离去,再过一会儿她就连操纵飞剑的能力都失去了。
                              


                              25楼2006-07-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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