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俊义还是北地之王的时候,有一天,一个从东海来的偃师献给他给一个人偶。那人偶和常人的外貌极为酷肖,前进、后退、前俯、后仰,动作和真人无一不像,掰动下巴,则能够曼声而歌,调动手臂便会摇摆起舞,让旁观者惊奇万分。因为太似真人,众人以为是偃师找真人扮的,于是偃师为了释疑,便当场拆解那个人偶让北地王瞧仔细。卢俊义发现,原来它真的是以木头、皮甲、胶漆等材料制作出来的,不论是肝、胆、心、肺、脾、肾、肠、胃、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等,全是人工。偃师重新把这些零件拼了起来,那个人偶真的又再度能栩栩如生动起来!卢俊义重赏了偃师,将人偶留了下来。
偃师给了卢俊义一种叫做“天明”的药,告诉他只要给偶人服下,偶人就会一生一世忠于那个给他服药的人,除非,有另一个人再次给他服药。
偶人服下药后,黯淡的双眼渐渐明亮起来,毫无表情的脸庞也慢慢变得有朝气,他望着卢俊义的时候,眼中柔光流转,只是嘴角浅浅绽开的微笑,卢俊义却觉得自己站在繁华盛开的春风里,碧空如洗有燕子欢快的划过天际。
卢俊义给人偶取名燕青。
偃师告诉卢俊义,偶人须用最好的松子油润滑关节各处仔细保养,于是卢俊义指派专人来服侍燕青,请来最好的师傅教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并让工匠为他纹了一身美丽的花绣。
燕青于是常常在明月下的湖边为卢俊义起舞歌唱,他的舞姿那样飘逸出尘,他的歌声那样洞穿人心。他站在月光里,仿佛不是月光照亮他,而是他照亮了天地万物,那流光溢彩的光芒,在湖面上荡漾起一层又一层光的波浪。
晚风带来松子的清香,卢俊义觉得自己简直要熏醉在这动人的夜色中,此情此景如能长长久久该是多么美好。
然而战争来了,战败的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只能仓皇逃亡,躲避敌人的阻杀。众叛亲离,只有人偶燕青陪在他身边。
到处是追兵和敌方通缉,他无法在任何集市落脚,只能选择偏僻的道路行走,露宿野外。
没人人烟的地方潜藏着更可怕的危险。
第一夜就遭遇了狼群的攻击。
一只。。。两只。。。三只。。。
“当。。。”卢俊义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他和燕青与狼群搏斗了多久?简直已经记不清,只是那狼群似乎越聚越多,完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他绝望的颓坐地上,“就这样算了吧。。。”
“主人,请退至燕青身后!”燕青迅速斩杀了一头扑向卢俊义的野狼。
“清。。。不要放弃。。。”燕青看卢俊义没有动静,一边抵抗着狼群的进攻,一边退至卢俊义身前保护他。
卢俊义低下头,在闭上眼睛前,看见月光下燕青孑然一身的影子和狼影惊心动魄的纠缠着。
“主人,没事了,狼群已被击退。”
卢俊义猛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燕青依旧带着笑意的眼睛。
“你,没事吧?”卢俊义抓住他的双臂,忽然发觉他的右臂有异样。燕青的右臂已经折了,扭曲成异常可怖的样子。
“无妨,只要有器械和松子油,我自己也会修理。。。”燕青说道,“不过拖一阵也无妨,待主人过了这场劫难。。。。。。”
卢俊义心里一紧,“你可会感觉疼痛?”
“主人无须为燕青操心,燕青并无痛感。”
“夜间寒冷,请主人枕在燕青身上入眠,强胜直接睡在这冰冷的地上。”
“燕青。。。。。。”卢俊义抱住他,连日的巨变让他尝尽了世态炎凉,人间冷苦,此时,这个没有体温的人偶却给他唯一的温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人即已为王,自己已为贼寇,天下之大就再无容身之处。
无止境的流亡,躲避追杀,看不到一点希望。
卢俊义穷困潦倒,没有了松子油和基本的维护,燕青的行动越来越生涩迟缓,好几次和死亡擦身而过。
“主人,若燕青再不能动,请主人将燕青弃之一处角落,待他日主人东山再起,再着人寻回燕青吧。”
卢俊义怔怔的听着,漫长的逃亡似乎让他越来越麻木。
他此时正望着不远处渡口,那里有人正在和船老板谈价钱,“400贯行不行?”
“不行,必须500贯,此去琉球路途遥远,没有500贯不去。”
琉球,这么遥远的地方。。。。。。谁也不会追杀到那里去了吧?
“最多给你300贯。”满脸横肉的杂耍班主冷冷道。
卢俊义一咬牙,“800贯。”
“啊,你做什么!”是燕青的惊叫。
“好漂亮的花绣!”一个猥琐的声音。
卢俊义忍不住,冲到了里屋,两个肮脏的杂耍艺人粗鲁的将燕青的上衣剥掉,露出他雪练似地肌肤和艳丽的花绣。
燕青茫然的站着,那样的无助。
杂耍班主玩味的盯着燕青,“你看他的手臂都折了,我还得找人修理,最多500贯,行就成交,不行就滚。”
“主人,”燕青惊恐的扑上来抱住卢俊义,“清不要将燕青卖掉。”
卢俊义不敢看燕青的眼睛的,“好了,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主人。。。。。。主人。。。。。。”燕青的全身在战抖,久未上油的关节全都“格格”作响,如一把把生锈的刀,磨着卢俊义的心钝痛无比。他猛的紧紧搂住燕青,仿佛要将他摁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燕青停止了战抖,安静如同小猫一般伏在卢俊义的怀中。
而后卢俊义伸出一只手,递了什么东西给杂耍班主。
“这就是你说的“天明?”
“。。。。。。是。”
卢俊义最后看了燕青一眼,若他能预知,绝不会再在看这一眼。燕青的眼中是一种叫做绝望的死光。
卢俊义发狂一般的冲了出去,“天明,天明,为什么自己从没意识到这如此残酷的一个名字呢?”
天明之后,请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