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是一直在一起的吧。
      放学回家的时候一起走，一起看着自己身后的影子被慢慢拖长。随着时光的增长越来越长。一起看过下午五点半的动画片，也一起没调地哼过它的主题曲。一起上过数学辅导课，八月的天气在没有空调的屋子里热得快要蒸发，也一起好奇地拧一拧衣袖口看能不能滴出水来。一起上体育课，两个班的距离不算太远，一个班测试八百米的时候另一个班自己活动，朵云云悲愤的眼神投向景承远，他却在打球没有收到。
    
      好像只有过年的时候是不在一起的。两个人各自回去奶奶家。
      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和面的和面，炒菜的炒菜，奶奶用面粉熬的浆糊贴对联，蒸馒头的时候要往上放枣，是交给朵云云包办的工作。电视里的春节特别节目的背景音乐那么欢快，到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氛。窗外下着绯红色的雪，像是一朵一朵升空的礼花。
      随着窗外的噼里啪啦，焰火沸腾了小巷，在一片鞭炮声中，朵云云对着听筒大声喊出一句“景承远，新年快乐！”

【02】
      期末考试只剩下最后一门数学。
      窗外是零下几度的天气，朵云云窝在裹在被窝里烘在电暖气旁做题，做着做着就不小心睡着了。稀里糊涂的梦见一些人和事，好像有景承远，醒来却忘记了，脑海里只剩下刚才演算过的函数题的交错复杂。
      关于他的记忆多得都要溢出来，比如他不喜欢发短信或者说是懒得写短信，比如像个女孩子一样喜欢吃什么冰糖葫芦，之类之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朵云云每次看到“青梅竹马”四个字都会不自觉地浮现景承远他笑起来的样子。
      窗外忽然下起雪来。
      那个不喜欢写短信的少年，就这样背着单肩包站在雪里，他打完球后头发结了冰。他站在朵云云家楼下大声喊着：“朵云云——我等你——”
      朵云云暗想“拜托别喊啦再喊邻居都以为你来娶我啦……”为什么他都已经十四岁了还是不能明白呢，我们已经不是上幼儿园排队还要牵手的小朋友了啊。
      朵云云悄悄抹了一点唇彩和眼影，浅粉色的。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故意地把校服扔在了家里——学期最后一天了。所以这一天，一定要不同一点。
      他微笑着理所当然地俯视身边那个裹得像吃胖的小兔子一样的朵云云，也没太注意朵云云的唇彩和眼影，朵云云默默抿了抿嘴唇。两个人随便聊着一些天，可他却会把话题忽然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NBA上，“上午的NBA赢的是三分绝杀啊……绝杀！”让朵云云瞬间无语。朵云云默默叹气。好吧，虽然是青梅竹马，也总是在一起，但我们还是，空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距离。
      像是离得不算太远的两个小镇，一边下雪，一边却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一样。
      他就这样跟她一点一点地说着上午的球赛，朵云云跟在他身后却没有在听。看着这样下雪的天气，会非常、非常地想回去奶奶家。有木门槛的老屋。门口有一棵比朵云云还要大上几岁的梧桐树。午夜钟声敲了十二下的时候。世界安静得听得见雪花落下来的声音。白色四处蔓延，无论地面屋顶，还是台阶窗沿。
      “好大的雪，”景承远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来看着朵云云，“每次我奶奶家那边下雪，都会有膝盖那么深，可以堆和自己一样高的雪人，哈哈。”
      沉默了许久的朵云云浅浅地笑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奶奶家好像也下过那样的大雪呢。”
      很小很小的时候。可能那时候自己还不及门口的雪人那么高的时候。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那样的大雪，一夜醒来，世界都是纯白色的。
      下雪的时候好像世界静止，可以一步迈回奶奶家，迈回自己的小时候。
      “给你照相吧？”景承远忽然转个话题，“再过一年你又要老一岁了哈。”
      “去你的……”朵云云狠狠拍了一下景承远的后背
      朵云云捧雪在手里，手心里的雪慢慢融化，“冻死我啦你快拍啊！”
      “等一下在调光圈……”
      “快点快点快点雪都要化了……”“好了……好了！”
      朵云云多么想说，我们去打雪仗吧，我们去堆雪人吧，我们去拍雪从天而降的样子吧。下雪的时候忽然觉得，冬天很美好，什么低温啦什么水管冻裂啦什么走路摔倒啦，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只有冬天的时候可以看到雪。
      “唉，算了。手里捧的雪都化成水了。”
    
      景承远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朵云云落满雪的肩，说：“原来你喜欢下雪啊。”

      【03】
    
      虽然函数题的结局是光荣地壮烈牺牲了，但总成绩还是考了全班第四名，朵云云就这样开始了放假生活，不用和去学校，不用跑八百米训练，不用被迫呼吸冷空气，不用写函数题。
      也不用见到景承远——虽然朵云云这样想的时候，总在怀疑自己真的有那么不想见到他吗。
      回奶奶家那天下了大雪，朵云云望着窗外的白色世界发呆，像是游戏里必杀技那样满屏的白色，也因为这白色让很多车子左歪歪右歪歪最后爽歪歪的撞到路边。车车们龟速运动在八条车道的大路上，乖乖排成一队谁也不超车。结了冰的楼梯看起来像是童话里美丽的公主，其实是吃人的女巫。
      今年接连下了好多场雪。
      天气预报说，春节前都是雨夹雪的坏天气，伴随大雾，部分高速公路封闭，轮渡停航，部分航班晚点，请大家谨慎出行。
      ——我在回奶奶家的路上，好多撞车，有点怕呜呜呜>_<
      你那里下雪了吗？
    
      景承远的成绩还是稳在年级前三十里，数学的全年级第一，在家长会上介绍学习经验的时候他只会呵呵呵呵傻笑。
      忽然见不到了朵云云。景承远是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路过朵云云家的时候想到了这点，前几天的时候还站在她家楼下等她一起去上学。很久，很久一段时间以来，都是这样重复着每天。
      接连下了几天的雪。朵云云，这样的雪天你会喜欢吗。
      景承远一个人背着单肩包站在火车站，等待着晚点两小时的火车。候车室里的人们向同一方向张望，滚动的红色字幕，代表着回家的路途。
      西伯利亚冷风吹过，却阻挡不了大街小巷渐渐热闹起来，四处闪耀着红色的光芒。
      ——我的火车晚点两小时，悲剧啊。火车站到处人山人海人山人海人山人海……人山人海。
      你那里下雪了吗？
    
      手机震动。
      朵云云和景承远同时翻开手机，彼此的短信。
      ——你那里下雪了吗？


      【04】
      大人们在桌上喝酒的时候朵云云坐在屋子里，左手数学习题右手电脑游戏。
      回奶奶家的路途异常艰辛，车在像镜子一样的冰上行驶，把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拖成七八个小时。朵云云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棕色的树杈，和低矮的平房。就这样握着手机，等着景承远那个平时不太爱回短信的懒得动弹的人发来的短信。
      又要过年了。
      小时候关于过年的记忆非常清晰。
      老家是朵云云最钟爱的世界，记得小时候被自己玩坏的灯笼其实很漂亮，以前买的超大气球总会被自己不小心扎破然后被吓一大跳。有自己固定放零食的储藏柜，糖果薯片，小时候最喜欢的是凤梨味的QQ糖。过年的时候可以被特别允许多吃两块糖，在吃糖的时候当然修补蛀牙什么的疼痛早就扔九霄云外去了。
      那时候还够不到高高的门锁，站在门槛上还有踮一踮脚。那时候喜欢守在电视机旁看春节联欢晚会，喜欢听窗外砰砰砰的鞭炮声。而现在，朵云云的身高已经可以摸得到最高的门框，春节联欢晚会等待的也只是Jay，会在凌晨的鞭炮声中被吵醒揉揉眼睛继续睡。那时候，只是那时候，朵云云怎么走也走不回的那时候。
      长大的时光，永远倒退不回去。
      景承远你明白了吗。那时候的朵云云会二到正无穷的和你走路牵手，那时候的朵云云会把自己最喜欢的凤梨味QQ糖和你一人一半分着吃，那时候的朵云云还是个年龄没过双位数的小女孩。
      我们已经要十五岁了。
      不知道景承远你，过年的时候你会做什么呢。过年的时候有长辈给的压岁钱吗。你是男生有没有作为家里的壮劳力帮忙抬这个搬那个的呢。有你喜欢吃的糖葫芦吗。
    
      写数学作业的时候，好像世界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哗哗哗写字的声音。直角坐标系，y=kx+b的公式，寒假作业好多函数题。朵云云伸个懒腰，偶尔停下来的时候也会给景承远拨个电话，电话两边同时都有点嘈杂。只是随便聊一点“你在做什么”之类的话题，或者是“这边真的很冷呢。”
      也会说起以前的回忆，关于小时候的。
      “我奶奶家这边每年过年前一天会有集市。非常，非常壮观的那种，自行车和行人一起挤在街上。有卖糖的啦卖对联的啦卖灯笼的啦卖什么的都有的，可是我最喜欢的是卖礼花的，有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那种。回家以后太阳已经沉下去了，五点半准时的动画时间，看着电视里普通的女生变身成拯救世界的美少女。”朵云云停顿了一下，景承远依旧在那边非常认真地听着，“可是后来，集市没有了动画片也没有了，只能在家里写数学题玩电脑游戏了。”
      “嗯。我也是。”他忽然笑起来，“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什么时候能带你来我奶奶家玩就好了，让你尝我奶奶蒸的糯米糕，超级——好吃！”
      “去去去，我奶奶才是天下做饭第一好吃的奶奶。”
      “明明你还没吃过嘛……”
      “即使是神也动摇不了我奶奶在我心中的地位的！”
      景承远在电话那边无奈地笑了笑：“那，什么时候，领我去你奶奶家，好不好。”
      朵云云在电话这边听着他无辜的声音笑成一团，装作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喂……！你再气我我就娶你啊！”
      “……”朵云云立刻没声了。
    
      ……被彻底打败了。
      景承远在电话那边傻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发现，“我娶你啊”变成了对朵云云的杀手锏。和朵云云争一支糖葫芦的时候景承远说“如果你不给我我就娶你哦”朵云云立刻后退三米远。甚至八百米考试的时候，在经过朵云云身边的时候在她耳边说“如果跑倒数就娶你哦”，朵云云立刻奔出五十米——这什么怪癖，景承远暗想。
      真是的。景承远我真被你打败了。
      哪有把那样的话，开玩笑的啊。
    
      最后他说。
      “喂，朵云云，我想送你一个，很大很大的新年礼物。”


      【05】
    
      熬浆糊，贴春联，洗菜切水果，朵云云忙得上蹿下跳，停下来的时候眯着眼晴看窗外有一点暗下来的天空。红橙黄绿青蓝紫色，似乎是触手可及的天空，在天黑的瞬间分成了虹色。——小时候，小的还不会熬浆糊贴春联洗菜切水果的那个小时候，朵云云总是在天色快要暗下来的这个时候坐着火车出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慢慢开始倒退的风景——那时候不会发短信不会玩电脑游戏，只是这样单纯地，看风景。
      朵云云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天已经迅速暗下来了——明天再看到天亮的时候，就是新的一年了。
    
      春晚是在等待本山大叔和Jay中度过的。最喜欢本山大叔的小品还是和崔永元搭档的那一年，无论看多少遍都会笑的稀里哗啦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以及“你太有才了”，偶尔在公交车上看到移动电视在放这段都会笑得乐不可支。
      直到《青花瓷》的前奏响起来了。大家围在电视机前尖叫着，Jay今天很帅啊很帅啊，连妈妈也忍不住说，是啊很帅啊。
      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伴着Jay唱的“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景承远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
      “喂”“嗯。”“Jay在唱歌了啊。”“是啊是啊。”“玩得开心吗，今天要熬夜的吧？”“嗯、还是过年最开心了。不过……熬夜的话……”“……”这边的鞭炮声响起来，那边的鞭炮声也噼里啪啦，只能重复着问“什么，刚才没有听清啊？”于是最后只能摇头笑了笑。
      陆续有邻居家的鞭炮响起来，大家嘻嘻哈哈地堵着耳朵也点上鞭炮开始放。离十二点不到一分钟的时候，主持人们一字排开说着祝福新年的话，偶尔也会有一点时间上的小混乱。奶奶转身去厨房煮上饺子。
      “朵云云，”景承远在电话那边很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出门，左转，会看到我给你的很大很大的礼物哦。”
    
      绯红色的雪。以秒速几厘米的速度下降着。
      闪光的礼花。一朵一朵在空中盛开成花型。
      ——到处都是闪亮的一片。
      少年站在雪地里，笑着，雪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是从童话书扉页走出的王子一样，安静温柔。
      他笑着伸出手揉了揉朵云云落了雪的头发，说：“朵云云，新年快乐。”
      他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脚印，朵云云默默跟在他身后，最后还是忍不住仰起脸问：“……为什么会猜到我奶奶家也在这里呢？”
      “因为，我听你说的，觉得很像我的童年。”
      “真是的……连过年都要和你在一起啊。”明明是赌气的话，还是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角都带着笑。
    
      景承远，
      原来，我们一直在过同样的，晴天，雪天。
      一直在一起的，每一天。


太有闲心了，好长的呢，我可是儿文的超级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