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有很多种说法。圆寂、仙逝、牺牲、去世、死亡、去了、叮左、香左,呱柴、呱老衬、卖咸鸭蛋等等。或者就如最近学生间常说的那句——
他那个了。
让像一滩死水,偶尔掺夹些校园暴力或校园恋情的高中生活突然沸腾起来的,是高二开学不久后的一起死亡事件。同级的少年死在了车轮底下。
有很多关于目击者的传言。有的说被卡车从街头拖到街尾才停下,面目全非。有的说被卡车一下轰到天上,像破布娃娃一样掉下来,开出满头鲜血。有的说被碾掉了半边身子,看得到脑浆跟内脏。而明里在事发隔天经过那条街,看到依然车水马龙,只有路边还剩一圈冲洗得非常淡的血迹。
可谣言的热情那样旺盛,即使在两个月后,也还能听到女生们故作可爱地这样讨论。
“啊呀,你听说了吗?那件事。”
“嗯,嗯!好可怕哟!100%可怕的!”
“听说是自杀喔。”
“不是吧,我听说是司机醉酒耶。”
“总之一个人三更半夜地跑出去,很可疑不是吗?”
“嗯……”
然后,更多的话题把少年延伸出各种不同版本。可怕、可怜、可悲,或者另有隐情。
“明里你觉得呢?”
明里愣了愣。
“……我觉得,死了就是死了吧。”
古人常说回魂夜,指的是死后第七天晚上灵魂回到记忆中的家。明里在父亲死后第七夜,并没有看到鬼魂,因此她一直怀疑这种说法。就算是回魂夜,如果七天不足够让死去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或者在途中迷路了,也许再过十天、二十天甚至更长的时间也不能到达。
那么,要多久才能重新与死去的人相遇呢?
放学时候,学生从校门鱼贯而出。明里挽着书包随着人浪前进。
今天放学意外地准时,而且也没被人要求值日之类的杂事,所以大概可以准时到补习班上课。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有三次没去上课,绘里说座位出了大变动,言下之意是你就别跟我们坐在一起了。
明里停下脚步。
穿着蓝灰色校服的人群像流于灰暗的铅质,起起伏伏,散向四面八方。
只有一个点。时光在这里像永恒静止,透出截然不同的质感。
明里走了过去,微微抬起头,用略带惊讶的口吻询问道:“大器同学?”
世界上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容貌相似又各不相同。你永远无法了解身边的人,也许某一个有你想象不到的无法置信的人生。
而这对于明里的意义,就是体质异于常人。
“简单地说,我能看到鬼。”
男生迟缓地点了点头。好像不太能接受这个平时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女孩,竟然有“能看到鬼”这样大胆的能力。
“其实我也不太能分辨谁是鬼谁是人……”女生解释道。“只是能看到而已。”她低下头,盯着手指到脚尖的一段距离。
身边的男生沉默地走着,从余光里可以看到他把手插在裤袋里,步伐迈得很大走了一小段路已经把她甩开很远。
就在明里喘得不行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阔别已久淡漠而傲慢的声音沿着空气传来。
“你是说……”
“我回来了。”明里迅速脱了鞋,咚咚咚地跑进房间。“我回来了。”
少年坐在窗台下,微微抬起眼算作了回答。
“今天补习班也留了很多作业,不做到半夜看来是没法睡了。”明里从书包里抽出练习薄,朝少年走去。“上课的时候有几道题不太明白……都抄下来了,可以帮我解释一下吗?”
少年点点头。“待定系数法……”
然后。“今天下午有一次很呛的小测啊,老师突然在自习课就拿着卷走进来了,吓我一大跳。结果一定是考得一塌糊涂。真奇怪,明明已经很努力学了,可脑筋还是转不过来,笨死了……”
“你最近……”少年搜寻着词措。“很吵。比以前在学校吵多了。”
明里一怔。“对不起……我……”
“我没有什么朋友……可能……只是……”
“下一题,待定系数法。”
“……诶?待……?”
“刚刚不是讲过了吗?”
“好像……”
大器皱起眉。“你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放弃学习早点工作更好。”
明里停下笔。“我知道。”
整齐的笔记本,里面的笔记多处重合。做一道题,同一种做法换个数字或问题的方式就不会做。再怎么努力,也像原地转圈的笨蛋。愚蠢到了甚至令自己痛恨的地步。
但是。
“我只是想试试,努力的话有什么是我做得到的……”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活着不如死了。”
少年的眼神沉进昏黄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