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桔梗葬君颜,静数秋天惊若弦.
    桃花殆尽残叶留,冷雨不惜白菊幽.
    风声鹤唳不止,暗潮涌动墨云聚,晚来风急,更是凄中凉透.西颢暮秋萧瑟之意点染彼山曾是葱郁翠盈的层林,树枯叶落,落尽繁花,归于尘土安息.
    碧落苍穹不见,天边成团的乌鸦黑聚集慢行.凉意侵袭,千鹤却是无感,手中紧握浪白发带,孑立断崖.秋风撩起她千万缕数不尽的青丝,抑或是情思,肆意欺凌那双无怨无恨无泪的褐瞳……娇颜不复往昔,明眸黯淡声息无,久经风霜只换一抔黄土,温存已逝若流水消弭,眉眼化细沙千粟,晨曦不是暖茜,是乱红的躁动.离,是命数.别,是永恒.动乱中红颜逃不出憔悴的设定,缱绻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结遍兰襟终相离,当时两相依,如今茕茕意……
    昔粉荷含春笑意浓,银铃声声入耳悠.一颦一笑凭君左右,然世事奈何扰人,一瞬即是沧海桑田的怅惘.那深似寒潭清冷而难以捉摸的幽碧在漫山野菊绽放之初已注定凋零,从此只剩溟蒙虚空,暗月邪魅……
    「不想说,再见……」
    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霜雾氤氲缭绕弥漫眼前,幽壑的诡谲令人神往,就像他一样,看不清才觉得魅惑……千鹤轻合双眼,冷秋寒意尽数缠遍她的身体.颤抖已尽力克制,却还是明显无疑.只是,这颤抖是为何……不是刺骨凛冽秋风,却是伊曾几何时便已幻灭的容颜.四周皆静谧若死水,啻闻流年缓慢的脚步声,扩大某处的伤口,暗红汩汩外流……
    『呐,小千鹤……』
    千鹤猛然睁开眼,一颗心骤然紧缩,像是离弦之矢带动着紧绷的细弦,再一步便是断弦的悲泣,全数的崩溃.四下仍是沉重的暗黑,压抑着千鹤的呼吸.他不在……他,不在……朦胧中可见枯枝玄铁般黑影,可听窸窸窣窣的夜声……千鹤嘴角出现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失去血色的唇竭力在维持脸上表情的平衡,不哭,不笑……宛若人偶.
    『就这样,在我身边……』
    冰泉凝绝时空变迁,话语未终已成诀别,诀别岂是两三言?萧瑟残败时景凉,千鹤机械地看向迷雾深谷,明明灭灭,隐隐约约,为什么总是可以看见他的样子……只是罅隙,发带从千鹤手中滑落至地,夜露浥湿,沾染尘泥.天边若隐若现的一丝白光欲冲破茫茫夜色,晨曦将至,万事从始……是这样吗?那,他呢……能回到原来吗……
    千鹤缓缓取出放在挂衿内的一个玉帛锦囊,仿服用尽一世力气在胸空前紧紧握住.「冲田先生,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婆娑疏影霓彩夏,不知光年流淌声息,穷尽青乌,泣诉三千霜发.当时桃李杏红,转身惘然成空, 人在谁边话凄凉,泪眼看伊作白沙,恨天涯.锦囊为他,他为锦囊.千鹤静静地笑了,不带温热,若看尽云卷云舒变化万千后的释然,又若徘徊忘川不忍就此离去的彷徨.她死死盯着手中锦囊,望眼欲穿,希冀痴妄.有些明白的事不愿明白,有些清楚的事不愿清楚,放任癫狂,有时候不可理喻一点,会不会就不用那么辛苦地看清一切真相.
流光粼粼,子规浅唱低吟,眼前似有万丈光芒,就此清晰他的身影,当时景,当时语.
    他盘腿坐在已是垂丝缕缕风生烟的碧流之下,柳枝凝翠扶风而曳.一盏淡酒被他端得有意无意,随意而就.轻抿一口,尽显风华,却又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苍白.
    又是一个温暖的煦日艳阳天,这样的午后总是会引来阵阵睡意.总司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从指缝中像是窥见了不远的未来,平静的死亡.转而余光瞥见了不远处脸色平和,眼神却流露担忧之色的千鹤.他放下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


    千鹤抿唇而笑,走到总司身边,拿过他手中的酒碟,顺势而坐道「冲田先生不是答应过我要少喝酒的吗?」
    总司无奈地耸耸肩,扬起似是化了春风的薄唇,那笑意就像是褪去华丽绝美后的清淡,平常而又平凡,却又蕴含着本性的狡黠,若是一只隐去的白狐.他拉长了语调,轻慢而不轻佻,「诶~~我的确是＂少喝″哦~~,就那么一小碟.」
    「…………」
    千鹤无言以对,只是捏紧了酒碟,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感受汇到一起,难受得她说不出话.
    他的身体状况她很清楚……也许真是没有多少时日了,所以很想放任他做他想做的事,而自己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只要他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就好……明明这样就好……但是偏偏做不到,如果某一天他就那样在自己眼前消失掉,不带任何话语,只留下一个无力的微笑……那自己该怎么办.没错,这很自私.但是如果不自私一点,他或许在下一秒就会完全分崩离析,连残像都不屑留下……
    这样胡思乱想着的千鹤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泛白的骨节,仍然那般不知疼地将酒碟越捏越紧.总司静静地看着千鹤的动作,终于实在看不过去,将他的手轻轻地覆上千鹤的手.
    直至一片温热的触感点醒千鹤,她才意识到疼痛感正毫不留情地从手的内侧传来.然而千鹤只是颦眉稍许,继续默不作声.
    「我没事,小千鹤不用担心哦.」微风带动他褐栗色发丝轻轻浮游,一泓碧泉深似寒潭不可捉摸,嵌着几许淡淡的哀伤.
    千鹤的担忧他明白,那一天总会来的,不只是她害怕,他也害怕.连续几个月过着安稳的生活,本来已经整理好面对离别的情绪现在已经全数打乱了.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她从来不像一般女孩子一样撒娇,埋怨.很多时候,那些沉重的感情都是她默默地在背负.她不说,便以为他不知道.其实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也不说,不忍心粉碎她那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但是终有一天,现实会比谁都强硬……
    千鹤知道那一句没事毫无意义,不愿再这样继续任性下去,她开口,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冲田先生……」
    总司宠溺地揉了揉千鹤柔顺的长发,不住地看着她,应道「嗯,怎么了?」
    千鹤咬着唇,控制着自己将要呼之欲出的情绪.眼前的总司变得模糊不清了,她赶紧移开视线轻摇着头,望着头上的柳条说道「没事.只是,想叫叫这个名字而已.」
    不对……只是,想听听他的回应而已……
    总司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低下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心里有些发冷.
    『没事.只是,想叫叫这个名字而已.』
    总司读清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正因为知道,所以没有丝毫犹豫,他继续以以往的腔调捉弄千鹤,道「哦呀?什么时候学会戏弄我的?」
    千鹤亦似是丢开了所有包袱,久违的那一抹明媚之色终于重新染上她通透白净的脸.她调皮地回道「每天耳濡目染,跟冲田先生学的啊!」
    「小千鹤,小心今晚我惩罚你哦~~」总司亲昵地刮了刮千鹤的鼻子,没有掩饰地说着暧昧不清的话.他是故意的,很明显.
    千鹤的双颊熏上了两抹醉红,面对总司的＂挑衅″,即使是在完全了解他的性子的情况下,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她,就像现在这样,胜利之后,静静地看她千变万化的表情.然这次,在开心之余还带着深深的内疚.他收起平常那副姿态,继而低沉平静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响起.


    「抱歉,不能给你一个名分.要你跟着一个随时都可能消失的人,我没有办法做到.」总司的目光变得飘渺不定,绿瞳中似乎映着另一个世界的流光,「这样的我真过分啊,把你留在身边,却又什么都不能给你.但是要我放开你,我也没有办法做到.抱歉,千鹤……」
    千鹤释然道「是我自己要留在冲田先生身边的.只是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呐,小千鹤.」
    「嗯?」
    「就这样,在我身边……」
    「好.」
    「如果……我不在了,小千鹤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
    「好……」
   
    声音渐行渐远,四下又是一片沉寂暗黑.过往的种种压得千鹤几乎喘不过气,他已不在的事实任谁都改变不了.很想笑得风轻云淡,但是没有力气去支撑那抹弧度了.
    山间溪流旋泭叮咚,夜月星辰将逝于残夜西空.抑制已久的泪水终于冲破那道意志顺着冰冷的脸颊流下,千鹤朝着彼岸声嘶力竭地大喊「冲田先生------」
    空寂的山中只有千鹤忧伤的回音反反复复,不知疲倦.东方既晓,一袭白光漫漫填满整个天幕……
    「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啊,冲田先生……」
    『小千鹤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
    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像是有某种感应似的,千鹤凭着直觉转身,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明媚的午后,杨柳垂条下的他端着一盏淡酒,随意至极.然而这次,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以及熟悉的邪魅.那双水碧色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久久,久久.
    「冲田先生……」千鹤几乎难以置信,她站在原地,不敢移步.或许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害怕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得到的不过又是镜花水月梦一场.而且自己再清楚不过,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千鹤对着不远处含泪而笑,将锦囊重新放回挂衿内,束起披散已久的长发,薄唇轻启,道「对不起,让冲田先生担心了……我……会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夜色褪尽,暗华乱樱,金乌东跃涂碧天.何以兰襟,何以兰襟?天人永隔不断深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