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已至三月,园丁们正进进出出,张罗着园林陈设。乱世动荡,曹家的各处宅邸却总是精心布置得精妙雅致。曹操不喜奢华,衣食陈设却颇具风雅。宅邸庭园更少不了名家的精心设计,树木修剪得整整齐齐,自早春到深秋,每季都花木团簇。
今年的曹操却未像往年一样时而热心指挥家丁修修剪剪,时而为庭园布置提出方案,只是无心无思地看着仆役们忙里忙外。
突然曹操的目光被某个身影吸引,不觉一愣。
「这个小子…」
庭中挥汗如雨的不光是家丁们,还有曹操的第二子,曹丕。
年初才行冠礼的曹子桓已不是成年之前的装束。成人衣冠的曹丕身形相较父亲显得瘦削,这般年纪,曹丕已见成年男子的伟岸,却仍存一丝少年的清秀。
子桓少年此时正和一个农民模样的大叔不知说些什么,手中还拿着园林工具,看来正投身家庭建设。
曹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自幼喜爱花草植物,十几岁时曾在庭中植柳,当年二三尺高的树苗如今已出落得有些模样,虽然还是细了些,已能看出其扶风多姿。
想来子桓虽然气度不像自己,却继承了自己的诗情雅韵。
不知这个小子又想出什么花样,被那人的事烦扰的曹操想,不如索性去园中看看丕儿的活计,总胜过被解无可解的难题终日折磨。
“你肯定这株是上好的白玉兰?”
“嘿嘿,小人有几条命敢骗公子?这树苗若生蓝的绿的花,公子尽管拿小人来治罪!”卖树苗的农户谄媚地边搓手边说。
“放心,你若是骗子手,我定不饶你。”少年子桓左右打量着树苗,农户笑得更加讨好。
“丕儿,这是什么?”曹操声起,曹子桓身子轻轻一抖,立即回身向父亲施礼,农户霎时变得诚惶诚恐。
“孩儿拜见父亲。”曹丕自幼便十分敬畏父亲,每每与相见,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曹操知道,这个儿子对荀文若要比对自己态度亲近得多。
“丕儿,这是……?”曹操探身看了看曹丕身后的树苗。
“啊,这……”曹丕有些局促,“这是孩儿弄的白玉兰树苗。儿见玉兰性高洁端丽,便想在庭中种株玉兰点缀庭院。”
曹操未多评论,示意曹丕继续种树。在父亲的注视下侍弄树苗,曹丕小心翼翼,担心因过度紧张伤到小树。
一番辛苦,曹丕终于与家丁一起把树苗栽下。弱弱的树苗在风中颤颤巍巍,曹丕有些担心这娇贵的植株能否在此顺利生根发芽。
“嗯嗯,如果活了,过两年就能开花了呐!”曹丕扑了扑身上的土,直起有些僵直的腰杆。尽管小树前途未卜,曹丕还是憧憬着满树白玉兰迎风摇动的景象,浮想联翩,喃喃自语。
“下次荀大人来的时候一定要给荀大人看呢,”曹丕一边念叨一边踩实玉兰四周的浮土。
“荀大人肯定喜欢。”
曹丕只顾兴奋地自言自语,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父亲脸色渐转阴沉。
「这个小子。」
曹丕的兴高采烈使曹操想起了屡次加封荀彧遭拒的情形,
衣带飘香的谦恭,若远若近的微笑。
一口不可名状的怨气涌上囟门,曹操顿时头疼发作。
阳光闪得人烦躁不已,曹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回自己的居室休息,而园中的曹丕还憧憬和景仰的荀大人赏玉兰的遥远未来。
荀彧在朝中威望极高,无人不极言其雅正懿德。与郭奉孝不同,荀文若的背后站着颍川荀氏乃至整个士大夫阶层,而彼此的关系,也比奉孝矜持得多。
理着凌乱如麻的思绪,曹操知道自己一直把文若,公达,奉孝,长文,仲德一干人等理所当然地看成自己的家臣,而非朝廷官员。细细想来,文若一直是以汉臣的身份在自己手下供职的。换句话说
「文若追随的不是我,仅仅是一个能够匡扶汉室,平定乱世的人。」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