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修保险丝的Way时，我也不敢看他一眼，怕他看见我眼里满含着的泪水而来取笑我。我径直走进屋里，不料Way悄悄跟了进来。
我靠着沙发滑坐下来，心里乱糟糟的，像电视机信号突然中断时的雪花屏幕。Way也一直没说话，这更使我感到自己活像一个微小的三叶虫，沉入了亿万年前古老静寂的海底。
在这个停电的圣诞夜，我的生活秩序全部乱了套。我就像一个傻瓜，拣起碗又打碎了茶杯，买到围巾又弄丢了手套。忽然想起范晓萱唱的《消失》：“离开我熟悉的桌子，拔掉我身上的电池，点掉我脸上的黑痣，在地平线上 消失。”
我和Way在黑暗中默不出声地坐着，就像古埃及的法老雕像。时间仿佛能被听见似的，在钟上啪嗒啪嗒地过去，好像有一个小牛奶那样的女孩子，湿漉漉的睫毛间啪嗒啪嗒地滚下泪珠来。这时候，我右边的雕像活了，伸出手碰碰我的胳膊，又塞给我一块方方的布。
等我意识到这块布原来是一块手帕，雕像已经开始说话了：“手帕。”
“谢谢，不用。”
“你的衣服将在30分钟内变成一件雨衣。”
“笨蛋，我根本没有哭！”我偷偷抹着泪说。
“笨蛋！可是我有。”
“啊？！那你把手帕给我干嘛？”
“让你再递给我啊，应该女孩子递上手帕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Way就站起来走了出去。我没敢跟着他，因为在我的记忆里，Way从来没有哭过。
又过了不知多久，整个房间一刹那间大放光明，我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Way修好了保险丝。低下头，我发现握在手里的手帕是深蓝浅蓝交错的方格手帕，那样熟悉的风格，Way的风格。现在很少有男生用手帕了，Way是个古典的孩子。也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忽然理解了小牛奶对Way的感情和她的伤心。Way不仅是个十项全能的好学生，也是值得去了解和喜爱的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Way哭了吗？外面静悄悄的，圣诞的夜如此安静。如果他不说，我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也有此项功能。他为什么哭呢？小牛奶为了怕跟不上我和Way，我为了成绩不好和怕小牛奶 离开，Way是为什么呢？他也有心事吗？我迷迷糊糊的靠近床，一头栽下去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我离开家门的时候在门上发现了Way昨晚贴的条子：“我想明早一定会下雪，因为今晚所有的人都哭了。”我转过头，看见一缕微红的阳光穿过雾蒙蒙的玻璃窗照在楼梯上，外面的屋顶和树木都雪白雪白的，闪着晶莹的亮光。
到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我们这层楼阳台栏杆上堆起的三个小雪人，它们就在Way他们班的外面，是我和小牛奶上学的必经之路。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它们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再仔细一看，雪人身上分别写着“Way”“小牛奶”和“三月兔”。我看到了这几个字之后，不由慢慢地褪下手套，又摘掉毛线帽，站在它们面前想了很久。我久久地凝视着它们，久久不能移开目光，就好象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下雪，第一次见到可爱的雪人。如果不褪下手套，摘掉毛线帽，不冷一点，再冷一点，我没有办法思考。
接着一双手轻轻地放在我肩上，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冬天的阳光仿佛蕴含着某种极为特殊的能量，轻轻暖暖地照在我们脸上，就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雪人身上沁出小水珠来，它们要开始化了。
“是你堆的吗？”我问小牛奶。
“这一个是。”她指着写“小牛奶”的那个，“早晨我很孤单，就自己堆着玩。后来Way来了，他又堆了这个和这个。”她又指指“Way”和“三月兔”，“他和我谈了几句，他说不论我们三个成绩如何，思考方式怎么样，将来能不能进同一个大学，但是现在我们在一起不应该有隔阂。又说就算将来他即使搬到喜玛拉雅山去住也不会忘记我们的。他答应带喜玛拉雅山的猴子回来给我们玩。然后他就把我们的名字都写在雪人身上。”
“这个死Way，又在骗人了，喜玛拉雅山只有雪人，哪有猴子！”
“不管有没有猴子了。”小牛奶突然紧紧紧紧地搂住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三月兔！”
“我也是。”我一边感动一边挣扎地说，“不过你快要把我勒死了。你也喜欢死三月兔吗？”
小牛奶不好意思地松开手道：“对了，Way叫我们俩今天下午放学后等到6点再走，到他们班去一趟。”
6点钟的时候，我和小牛奶准时来到Way他们班。可是他们的教室里空荡荡的，所有的人都走了。我们在门口喊了几声，Way好象也不在。
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十分警惕，生怕Way又躲在哪个角落等着吓唬我们。可是没有，他似乎真的走了。但我们还是不放心，又找了找门背后，桌子下面等等容易藏匿的地方，还是没有。这时候我和小牛奶松了一口气，一面抱怨着Way又耍我们，一面转过身来，注意到黑板上写了这样一句话：
To 小牛奶和三月兔：
“……只求你别忘了
      我若哭着醒来那是因为
      梦见自己是迷途的孩子
      穿过夜晚的树叶
      寻找你的手……”
     Way
一瞬间，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聂鲁达的诗，在我最黑暗的日子里，妈妈离开我的时候，Way曾经在大操场的看台上念给我和小牛奶。我忽然非常想念爸爸妈妈，很想很想，觉得没有他们不行。我想起了小时侯穿着粉红色的兔子棉鞋蹦蹦跳跳在他们身边过年的情景，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怎么吃也吃不够。那样的时光转瞬之间就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三月兔和小牛奶和Way在一起的高三也是一样吧，我第一次希望高三不会那么快的过去。
Way为什么会掉眼泪，就像小牛奶舍不得离开三月兔和Way，就像三月兔舍不得离开小牛奶和Way，他比我们都更加在意和珍惜这不断流逝中的六个月，最后的六个月。
我和小牛奶开始擦黑板，可是我想我们都不会忘了我们擦掉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