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飞机落地的一瞬间泽田纲吉有强烈的失重感,他想他始终不会适应这种高空作业的交通工具,即使在使用过无数次之后。滑行时尖锐而长时间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摩擦声,像波纹一般到达耳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轻微空荡的声音,然后他便听见了广播里端庄的女声绵软的法兰西式语调。他转过头,向身边的人抱怨,“我现在后悔当初逃掉里包恩的法语课了。”
“我倒是一点都不后悔帮着十代目逃掉。”
狱寺笑着屏蔽了对方有些忿然的视线,然后拉住了纲吉的手。
科西嘉岛的冬天温和得像是日本的初秋,虽然是一样的海岛,这座岛屿却散发着一个微热但萧瑟的微妙的紧张感。
“他从16世纪开始便妄想着独立,他的骨子里就是拿破仑的灵魂,而他依旧没能逃离把他束缚的国家。(注①)”
冷静清淡的声音所诠释的异国的语言抛却了那语言本身所带着的谄媚,反而让泽田纲吉听出了几分悲伤,他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庄严的祖母绿与宁静的茶色交汇,呆立了一会儿,狱寺摇头握紧了对方的手,含糊不明地解释“……不过是一段台词而已。”——这是无法开口对那个人说出的话。
狱寺隼人有时候分外地挫败于自己的欲言又止,而面对纲吉的时候更甚,太过重视而无法那么直白明了地去告诉他自己所想要的是什么。特别是——想带他逃离,这样的话。
在狱寺还是那个冲动的少年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带十代目离开这样的念头,即使他明明知道对方承受着的痛苦和压力几乎要崩溃。而当他终于有了这样的觉悟之后,依旧会因为对方现在太过坚定的眼神无法言语。——而现在,这终于只是一个妄想。
就像是如今的科西嘉。
泽田纲吉唔了一声,并没有对狱寺的欲言又止十分在意。而事实上,他们的当务之急显然是找到一家让人惬意的旅馆,或者是可以栖身的民居。……他十分在意狱寺的身体状况。
离开西雅图的时候狱寺的感冒并没有好转,反而是有了轻微发烧的迹象。布莱德太太自然对他们这样的离开持反对意见,但终究还是敌不过那个经常和她拌嘴其实心软得让她都觉得讶异的男人。
“你们真是两个固执得不讨人喜欢的孩子。”高加索人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了焦急的红晕,却还是认命地把两个一直给他添麻烦的顾客送到了机场。
“我可不认为两个年龄接近四十的男人可以被称为孩子,”狱寺似乎是在车上睡着了,纲吉微笑,用两个人的力量拥抱了善良的女士,“谢谢你,布莱德太太。”
“得了吧,在我看来一切固执得无可救药的笨蛋都是小鬼,特别是你身边的那个。”
回抱的力度一点点都不输于他,“一路顺风,亲爱的旅行者……”
“十代目。”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游离的思绪。
泽田纲吉回过神,发现碧绿色的瞳孔正关切而担忧地望着他。他有些发愣,片刻之后突然听到狱寺有些沉稳的声音,“……一切都会好的。”不久前自己说过的话,男人丝毫未改地回赠,而现在这样的情形下,泽田纲吉莫名听出了几分不可理喻的笃定和坚持。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极其自然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们幸运地坐上了前往阿雅克肖(Ajaccio)的末班公交。